你好啊,周先森

你好啊,周先森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11月 15, 2019 阅读 1104 字数 7461 评论 0 喜欢 1
你好啊,周先森 by  周子逾

洛洛说:你好啊,周先森。

这是故事的结尾,但我偏要把它写成开头。

1

我当然不叫周先森了。

去年10月,南京闷热如洗,我坐在一扇大如篮球场的落地窗边上,听李总吹牛逼。

李总说:必须打造一个《战狼2》这样的国产精品!

我说:对对对,犯我强汉,虽远必诛。

李总说:请好莱坞制作团队,詹姆斯卡梅隆做监制,特效向复仇者联盟看齐!

我说:老板大气!威武霸气!

李总说:要做精品!

我说:必须的。

李总说:什么是电影?什么是电影的灵魂?

我说:啊?

李总说:初心。一个创作者的初心太重要了。好的电影一定是以情动人,发自内心,要让观众哭出来,有笑有泪,笑中带泪。

我说:说得太对了。羞羞的铁拳,我妈笑哭了,不吃药差点没走出来电影院。

李总眉头一皱:不是那种低级的喜剧,挠观众胳肢窝,不能媚俗。

我说:对对对。情怀。

李总:前任3不错。

我说:特别好。前任战狼!现在好莱坞就是流行做前传,老板牛逼!

平心而论,李总并不是傻逼,我才是。

你看,窗外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我在这里干什么呢?

李总和我聊得特别好。当场决定签了我做签约编剧,前任战狼交给我写,目标60亿票房,超过战狼2。

我是在这个时候认识陈洛洛的,她拿着一叠合同走了进来。这么热的天,梳了一个丸子头。这个女的脑子可能不好。

你好啊,周老师。

我说你好你好。

我在合同上签字,陈洛洛帮我去复印身份证。她看了一眼身份证,大惊小怪地说:周老师,你是77年的?看不出来哦。

我干笑了两声。

2

我特别痛恨别人说我是搞文艺的。

这句话隐含着两个指控,一,你在智力上有严重缺陷;二,你是个穷鬼。

一码归一码,痛恨是痛恨,事实是事实。

我是搞文艺。我搞文艺的目的是单纯糊口。

你以为穷人就没有原则吗?我有的。我不和文艺女青年上床。

我说的是,我不再和文艺女青年上床。

我在区人民法院等了两个小时,谷亦男还没有来。

律师已经疯了。地表温度高达60度,他在大太阳下面团团乱转,双手前端不停歇对着手机疯狂输入,手机毫无反应。我怕他中暑。

谷亦男根本不会理他。

谷亦男姗姗来迟。

律师说:谷亦男,法官等了你半个小时……

谷亦男说:我不同意。

其实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从一开始就可以看出结局,很容易的。譬如这场对话,第一个回合你就看出来了,律师不行。

律师说:谷小姐,我们有协议的。

谷亦男说:我要大的那套。包括车库。

律师说:那等于不用谈了?

谷亦男说:我没跟你谈。

我说:我不同意。

谷亦男用一种集世间所有鄙视之总和的眼神看着我:8年!你浪费我8年。

我说:我也是8年。我的8年不算8年?

谷亦男说:姓周的,没想到你这么无耻。

我说:笑话。你吃干抹净,你很有道德?

水泥地像镜子一样刺目。我站在烈日之下,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我的感情。

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丑陋的。

湖畔的烟花,冬天的大雪,简陋的租屋,细雨的清晨,还有很多别的,我记不清楚了,但是肯定有过。

爱过,他说,她也说。用一种无耻的表情。

但是那个女孩也曾眼波流转,笑靥如花,不是一开始就横纹入口,面目可憎。

谷亦男踏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了。

六月飞霜,我浑身冰凉。

大吵一架,气得上头。我决定吃点好的压压惊。

一份炒面,一份荞麦面,拍照,发朋友圈。

没人鸟我,20分钟过去,一个赞都没有。

我很生气,吃得更多了。

陈洛洛发消息来:周老师,一个人吃饭?

我说:对。

陈洛洛:周老师你不减肥吗?

我说:哈哈哈。

陈洛洛:剧本大纲的反馈意见出来了,您现在忙不忙,我们沟通一下?

我一听到“剧本”两个字,就跟公牛见到红布一样无名火起。

我说:有点忙。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又打字过来:您在忙什么呀?

然后她发了一个很蠢的好奇表情。

我说:离婚。

3

洛洛说:没有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我说:放屁。老子做痔疮手术都一滴眼泪没掉,不照样和美女谈笑风生,聊到通宵?

洛洛非常警觉:什么美女?

我说:是你。当然是你,还能是谁?

乱了,时间线写乱了,这段对话要很久以后才会发生。

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是按正常次序来。

李总坐高铁商务舱回北京,我开始写前任战狼的大纲,大纲写了六遍,开了二十多次剧本会,每次会议上固定不变的角色是我、李总和洛洛,到场嘉宾是来自祖国大江南北,各行各业各条战线上的导演、策划、制片人。

洛洛非常重要。因为嘉宾们脑洞清奇,思路飞跃银河系,如果没有人做文字记录,事后你根本不可能记得会上聊了什么。所有人都如同酒后断片的渣男,知道搞了,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也不知道搞的是谁。

有次洛洛没有到场,会开得茫无头绪,我有点慌张,问起李总。

李总表示无奈:和男朋友分手了,伤挺重,我让她休息两天。

我说:原来是这样。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还是要分开。今天分手不来开会,明天离婚岂不是要跳楼了?哈哈哈。

李总说:小姑娘嘛。

我说:是的是的,还是老板大度,老板牛逼。

前任战狼的名字改成了战狼之前任归来,又改成了我的前任是战狼,总是定不下来。

回到酒店,接到洛洛的电话。

洛洛说:你来北京了?

我说:是。心想,碧池,现在连个老师都不说了。

洛洛说:晚上出来吃饭?

我说:不了不了,还得根据会议意见修改大纲呢。这次的意见很颠覆,要推倒重来了。

洛洛说:我请你。

我说:好啊。

话说在前,我不是为了蹭饭。穷归穷,还有那么一点文人风骨。主要目的,我需要借洛洛旁敲侧击一下李总,定金付不付且另说,这往返北京的高铁票和住宿房费,总得报了吧?

咚咚咚咚。洛洛倒满一杯,推到我的面前。

喝。

她说。

黑皮诺在灯光下摇曳出血色。如果放在20年前,模仿古龙写小说的我会说,这不是酒,这是情人的血泪。

现在我在想,这一杯得多少钱?

毕竟这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北京,巴黎卖一欧的做菜酒,在这也能卖到500。何况眼前满满一桌,好歹都是原瓶进口。李总这么抠,给洛洛开的工资绝高不了,这一单买下去,怕不是她半年工资。

这么拼这么仪式感的分手,只有25岁前才有。油腻如我,就算离婚这么天大的喜事,也不过多开两瓶勇闯天涯。

洛洛说:我辞职了。

我心说糟糕,交通费住宿费估计要黄。

我说:为什么?

洛洛:李勇骚扰我。

我大吃一惊,李勇就是李总。

洛洛说:上个星期,我和他去大连勘景,他说这个片子让我当制片人,叫我去他房间谈预算,我一进去,他就把房门锁了。

我心里问候了无数遍李勇的妈妈,潜规则你好歹潜个女演员啊,靠你连策划都潜,你他妈是多欠女人啊!

洛洛看我脸如土色,一言不发,她问:你不相信?

我艰难摇头,闷头灌下一杯情人的血泪。

洛洛拉开袖子,右手胳膊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抓痕,还有割伤。

我说:你报警没有?

洛洛冷笑一声:报什么警?他就是个怂货。拿把水果刀就怂了。我告诉你,那把刀连纸都裁不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看到满城灯火辉煌,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场,伤者累累,死者如麻,谁不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苟延残喘,继续前行。

我谁都不同情。

洛洛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我按住。

洛洛醉眼迷离:让我喝,我还能喝。

我说:我知道,我怕你不够钱买单。

怕她吐在车上不好收拾,也怕她一言不合殴打司机。我只能送洛洛回家。

站在出租屋楼下,城郊接合部的夜风吹来,沁人心脾,酒也好像醒了。

洛洛说:谢谢你,周老师。

我说:不客气,好好生活。

洛洛说:周老师,你为什么离婚?

我说:一言难尽。

洛洛说:谢谢你送我回家。要不要上楼喝点热水?如果你想吃东西,我家有泡面,农心辣白菜。

我离这句话所指涉的生活太远,一时有点反应不来。

洛洛说:我住四楼。

我说:不用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洛洛看了我有半分钟那么久。我开始动摇,人到中年,最先退化的就是胃,吃碗辣白菜舒服舒服,倒也不错。

洛洛说:其实我骗你的,我男朋友在家。

我说:哦。

她又说:谢谢你,让我能相信这个世界。

我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考验我?你也配?

我说:还是好人多的。

洛洛说:还是好人多。

洛洛转身上楼。我听见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我听到包包丢在地上的声音。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我也听见关门的声音。

但我听不见叹息的声音,我也听不见哭泣的声音。

手机响起短信,是李总发来的。

“小周,我反复考虑,还是第一稿大纲最好,就这么定了。我们进入下一步,你开始写剧本吧。明天开会。”

与此同时,手机银行提示我入账5000块,备注“定金”。

我慢慢把输入栏里的“操你妈”删掉,写上“好的,老板。”

李总当然是人渣。问题是,谁不是呢?

4

仍静候你对我说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什么我都有预感。

我对谷亦男提出离婚的时候,她说。

那年我大病一场。39度高烧持续一周,剧烈咳嗽,从天黑咳到天亮再咳到天黑,咳到肺水肿积液浑身痉挛。医生说,你知道非典时候人是怎么死的吗?就是你这么死的。

出院以后我做了两件事,每一件在外人——在所有人看来都极其愚蠢,一,我开始写剧本;二,我对谷亦男说,我们离婚。

僵持了大半年后,我说:大的给你,小的给我。车库也给我。

看起来好像我有两件,其实大的一件顶小的10件。我之所以要是表明我的态度,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谷亦男思考了一秒钟:行。

得知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人是法官。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法院也有KPI,这个困扰他一整年的小破屁(原话)案子终于结案了。

对不起法官,如果你的年终奖打了折扣,找谷亦男,和我无关。

北京电视节,我在交易会闲逛,百无聊赖,一个人都不认识。洛洛看见了,用力招手:周老师,这里这里!

洛洛发给我新的名片,一个行业内外尽人皆知的大公司,抬头写着震古烁今的五个大字:执行制片人。

洛洛说:好久不见。

我说:好久不见,洛总好。

洛洛说:呸。我请你吃过饭记不记得,那顿饭很贵的。

我说:记得记得。

洛洛说:那你都不回请我?你是不是人?

我马上承认我不是人,然后打开大众点评找人均1000以上的餐厅。

洛洛说:算啦,我晚上要开会,随便找个摊子算了,近一点的。酒要便宜。

洛洛举起一升装的生啤,她说:感谢大傻帽。

我说:都在酒里。

大傻帽就是李总。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一次触底反弹的机会,大傻帽就是洛洛的底。辞职之后,洛洛的水星进入单行道,从此没有拐弯和掉头的机会,一路顺行。

洛洛说:也感谢你。

我说:谢谢。但是不要把我的名字和傻帽列在一起。

洛洛点头赞同:也对。大傻帽的作用比你大多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有钱了可以捯饬,这个曾经梳过丸子头的女人看着顺眼不少。说不定还在练瑜伽或者普拉提,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是中年男人法眼如炬,因为女人的腰不会撒谎。

我问洛洛:结婚了吗?

洛洛说:分了。

我说:恭喜。四楼那个?

洛洛说:四楼是什么?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EEEX好吗?

洛洛说:周老师有女朋友了?

我说:没有。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洛洛乐不可支:离婚男人找对象特别难吧?

我干笑两声,内心浮现第一次见她时的感受。

两个人站在路口等出租车。一辆车停下来,我拉开车门:你先。

洛洛拽着我的胳膊:走。

我说:什么意思?我一生清白,你把话讲清楚,不要拉拉扯扯。

洛洛说:上我那儿去。

我说:真的假的?

洛洛说:走不走?给你一个机会,赶快决定。

我说:走就走。不过现在开始是不是早了一点儿?

洛洛说:不早,至少得弄几个小时。

我说:你不早说,早说我带药出来了。

那天晚上开了7个小时的剧本会,从晚上10点一直开到凌晨5点,开到所有人意识模糊质壁分离。会议最后一个议题是我的稿酬问题,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板客气地询价,我困到不行,大手一挥,洛总介绍的活,洛总说多少就是多少。

出了办公室,洛洛问我:真的我说多少就多少?

我说:当然。

洛洛:你不怕我坑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回归肉体:这女人,不到一年混得这么好,想必学了不少出卖良心的阴损招式。十几年的感情抵不过一套几百万的房子,我和这女人又有什么狗屁感情了?估计几百块她就会出卖我。

大话说出了口咽不回来,我干笑两声:挨打立正,你坑我认。

洛洛看着我,目不斜视,目若点星,那一瞬间,我恍惚想起我似乎看过这样的眼睛,那是何时,又在何处?

洛洛说:好。你说的。

第二天下午我被短信提示声音惊醒,看了眼手机屏幕,吓出一背冷汗,我赶紧给洛洛打电话:我可能被诈骗集团盯上了。

洛洛说:什么情况?

我说:我的卡里刚才转进了30万,付款人杨贵飞,怎么可能有人叫这种名字?我还是唐明皇呢!你说,会不会是洗钱?

洛洛说:杨贵飞是我们公司财务。

我说:哦。

洛洛说:洗什么钱,那是定金。

我沉默不语。

洛洛说:你有什么意见?有意见也没用。定金10%是行规,再高不可能。

我说:写得不好不用退钱吧?

洛洛说:你想得美,写得不好我弄死你。

十几年前,我全面挂科,处于无法毕业的恐慌状态,为了逃避现实,我每天泡在西祠胡同上和活闹鬼们打嘴仗,后来有个活闹鬼让我去广州做游戏,许诺包吃住月薪2000,我大喜过望,买了张硬座车票打算浪迹天涯。当年我走路带风,一身高傲,体重不到150,人送外号东大碧咸,所以我和谁都没说。

火车发车前两个小时谷亦男找到我,说,你要去广州?

我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

谷亦男说:你不是被传销集团骗了吧?

我说:妇人之见。男儿立志出乡关,不挣大钱誓不还。

谷亦男说:你身上有钱吗?到广州你怎么办?

谷亦男掏出一张银行卡,说:拿着。

我十分警惕:谷亦男,你想干什么?

谷亦男说:拿着。你到广州总要租房子吧?

我说:哦。

谷亦男说:要是他们骗你,你就在卡里的钱花光之前回来。

时光荏苒,这一切久远到仿佛上辈子发生。

那时候没有高铁,南京站前广场挤满一堆堆的民工,背着巨大的行李躲在阴影里,个个面目模糊,看起来非常危险。空气燥热,一股难闻的尿骚味,谷亦男站在巨大的广场正中,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夸张地说,她的眼睛一尘不染,就像星辰。

时光荏苒,广场上传来王菲的歌声。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我说:好。

30多个小时的硬座如同酷刑,屁股剧痛。我在细雨蒙蒙的清晨来到广州,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找ATM机查询余额,两万。我想,靠,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上四年大学,我连个屁都没存下来,这女人竟然存了两万,她怎么存的?

这笔钱在十几年以后还掉了,加上几百倍的溢价。

故事的开场总是踌躇满志,我们以为路途虽然坎坷,终点总归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惨的不是没有走到终点,最惨的是你走到了,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变老变丑,变得衰败,不堪入目。

所以我理解谷亦男恨我,她恨我把那个眼睛像星星一样的女孩,变成横纹入口讨价还价的中年女人。她恨我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洛洛说我太悲观。她说,周老师,你要热爱生活。其实她不懂,生活轮不到你爱,生活就是一个渣男,把你干翻在地,你满脸是土,期望着生活回头看你一眼,但是生活早就翻脸无情,扬长而去。

5

洛洛说:周老师,什么女人你会考虑结婚?

我说:人间白眼曾经惯,留得余生又若何?不要打探一个俗世奇男子的内心世界,就像不要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

洛洛说:周老师,少扯淡。你已经拖稿两个礼拜。

我说:只有两种女人我会考虑结婚,一,腰缠万贯;二,美若天仙。

洛洛说:哇,我就是啊!

我说:你是什么?

洛洛美滋滋:美若天仙啊!

我说:要点脸行吗?汤唯才叫美若天仙,你最多算……

洛洛瞪着我,我想到尾款还没收,吐出四个字:胸大腰细。

洛洛对我把她评价为仅次于汤唯十分满意。一起写了大半年剧本之后,这个女人逐渐暴露她极度暴躁,喜怒无常的本性。

前一秒她说:周老师,太牛逼了!你就是五道口阿伦索金!

后一秒她说: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你这是人写的吗?

她还时不时威胁我:你再拖,你再拖老子和你同归于尽!

不仅如此,她在我北京租的套间长驱直入,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穿着浴袍就在客厅剪脚趾甲做面膜磨死皮,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开机宴之前,我和洛洛单独吃了次饭。我请客,感谢她在开机前为我争取到了尾款。洛洛问我剧本写完了有什么打算。我说,太累了,我要回南京歇一歇。

洛洛问:还回北京吗?

我说:当然。杀青了我会来看你们。

洛洛说:是看我,还是我们。

我说:有区别吗?心中有了大爱,还分什么彼此?来来来,喝完了这杯还有三杯。

我举杯,可是洛洛不喝。她的脸庞藏在金色的液体后面,我怕她的眼睛,所以我不会去看。

她说:明天就散了,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所以我不会让她问出口。

我认真过,所以输了。

我要不起,所以不要。

女孩说,带我走吧,带我去更远的世界,带我去河的对岸。可我不能带任何人走,我就在河的对岸。这里满地疮痍,不是任何人的故乡。

洛洛说:我喜欢过你。这没什么。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努力过,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我今天想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看到充满尿骚气的广场,男孩轻轻握住女孩的手;我看到银色的月光,白色的雪,灰色的手套,红色的围巾,男孩将女孩拥进怀里。我听到女生说,怎么办,我喜欢上你了。我听到男生说,别担心,我们以后会很好。

那个男生不是我,因为他走路带风,一身高傲,体重不到150,人称东大碧咸。因为他相信世界,也相信自己。

洛洛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这种中年男人,你们受了一点伤害,就认为全世界都欠你们;你们胆小如鼠,又自私又卑鄙。最无耻的地方不是你们不相信爱,是你们不仅不相信爱了,还把这些都算成别人的错。

那个男生转头见到了我,他问我:你说会好的,你做到了吗?

我说:这不公平。你欠的债,要我来还,凭什么?

男生说:爱?你配吗?

我无言以对。长歌当哭,是要在痛定之后的。我已经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哭过。我从来不哭,无论深夜还是酒后。我见过痛哭的人,我只觉得他们矫情;我对这世界的喜怒哀乐不再关心,我只有冷笑的表情。

洛洛转身走远,我好想哭。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

矫情是一种能力,当你不再矫情,你就变成了我。

6

我打开微信,看着洛洛的头像。

我说:洛洛。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前我都叫她美女,洛总,洛老师。

隔了许久,洛洛说:?

我说:洛洛,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洛洛说:你在看春光乍泄?

我说:没有啊。我就是想试试。

洛洛说:不行。

洛洛说:凭什么你想试就试,凭什么你想试我就要陪你试。

洛洛说:想试也得是从我开始,是我想试。

我说:好,从你开始,怎么开始?

洛洛说:从认识开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我说:你说了算。

洛洛说:我怎么称呼你?

我说:随便。

洛洛说:不行。我现在听到周老师三个字就恶心,感觉是一个特别油腻无耻的中年男人。

谷亦男一开始是怎么叫我的?想不起来了。她后来怎么叫我倒很清楚。她说,姓周的。

我摇摇头,别想了,这次会不一样。

我说:那就叫名字嘛。

洛洛说:不行。那样体现不出我和你的年龄差,你中年危机了,我还是90后呢。

洛洛说:算了,就叫你周先森吧。

然后她发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大笑表情给我。

我看着窗外,乌云还没散去,阳光刚刚刺破云彩,少女的长裙走过街头,风卷起落叶,哗哗直响。开始总是好的。我听说,今天是我余生的第一天。

我想,可以的。我可以是周先森的。

7

洛洛说,你好啊,周先森。

我说,你好。

这是故事的开头,但我偏要把它写成结尾。

周子逾
11月 15,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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