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我们有责任持续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但我的确相信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命运。

11月 16, 2019 阅读 1201 字数 8484 评论 0 喜欢 0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by  廉奇

我们有责任持续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但我的确相信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命运。

 ——《白鸟之歌》

1.

“童亦!你看天上那朵云彩,像不像前两天我借给你那2千块钱?”当我买完两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于四海正抬头看着天。“去你大爷的,我怎么看着像你那张永远都开不了胡的脸。”于四海咧嘴一笑,从我手里接过去水。

于四海是我发小,光屁股长大的那种。其实我俩刚一开始并不怎么熟悉,直到有一天晚上,刚下完雨凉爽得很,我在“性”致勃勃看过路边两条泰迪交配完后正准备回家,这个时候我感觉我的肚子有些不对劲,一种蓄谋已久的疼痛在腹部窜动,我知道情况不妙我可能要拉了,回家解决已然是来不及,我慌慌张张扭扭捏捏地走到一棵树下,脱了裤子刚要蹲下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有人!”吓得我一哆嗦,好悬,没拉裤子上。转头一看于四海正蹲在我身后,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我调整了下位置,便意如钱塘江大潮一般向我袭来。

“刚才你差点就快屙我脸上了!”

“活该,你咋不喊一声。”我尽情地释放着自己,有种好像七月里的毒日头给连续两周被阴雨折磨的我拔了个火罐般的酸爽。

“我这正闭眼使劲呢,一睁眼就看你腚撅过来了,有纸没?”

“没有”,我又调整了一个位置。

“没纸咋整?”于四海往旁边挪了挪。

“地上有草……”我指了指。

别人形容关系好,用的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我和于四海,是一起屙过屎。不知道是因为用草擦过腚的友情,还是怕对方把这难以启齿的秘密诉说与人听,从那以后,我俩形影不离。

很多事情的发生就像越来越高的发际线一样无法阻挡。比如人这一辈子多多少少总会做些傻逼的事情,当然以幼时为多,于四海年少时曾经在某本杂志上读到一段话,“内裤正着穿脏了又反过来穿,最终得了痔疮。”虽然那时他还小不懂痔疮是什么,但总觉得是种类似于绝症的病,自打那儿开始就一直仔细谨慎、讲究卫生恐怕穿反了内裤,带着未完成的梦想和一肚子的不甘心与世界告别(那会儿立志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青少年们都流行这么修辞,感到悲伤,充满力量)。更傻逼的是于四海曾一度自作聪明,干脆就不穿内裤借此隔断病原体的侵入,他对我说舒服是挺舒服,就是冬天裤裆凉凉的老以为是冻尿了,后来才知道,内裤脏不一定得痔疮,但得痔疮一定内裤脏,他妈的逻辑关系搞反了!

初恋总是让人回味无穷的,特别是初吻,当四片嘴唇交融的一刹那,就像触了电,并非手碰到裸露的电线头那么简单,而是把手插进了电门,220V!可见这需要多么大的胆量,就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不知道他是因为饥不择食,还是真想换换口味,才把长相酷似蜘蛛的螃蟹放进蒸锅的。直到他颤抖着手将蒸好的螃蟹放进嘴里的时候,想象中的苦涩被出乎意料的鲜美取而代之,顿时喜上眉梢。

于四海说他的初吻是吃了一只不新鲜的螃蟹,才肚子不舒服跑去树下解决问题,所以遇见了我。

“你是不是也吃了不新鲜的螃蟹?”

“滚!”

我想不明白思文怎么能看上于四海。

于四海不傻,就是有点儿二。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用“不约而同”造句,于四海自告奋勇:有一天我去公园,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姐姐,我问姐姐,“约吗?”姐姐说“不约儿童。”老师说:“你给我出去!”他从小学三年级就已经有了伟大的梦想——热切地盼望卷入一场世界大战,而他将会在敌军阵营窃取到重要情报,出落为一名举世瞩目的战斗英雄,在社会主义宏伟蓝图上洒下自己的青春热血。当时的他只是一个两道杠,但他已经深感满足,毕竟那个时候他(也包括我)还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还存在五道杠总队长这样的级别。他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对一切都无所谓,仅对中国人民的解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惜的是,故事没按照他想象的那样发展,不过有一点——他确实成了共产主义战士,而且酒精考验。

“我不怕牺牲,真的!我就怕还没窃取出点啥有用的情报就被敌人抓住了。”“你是有多蠢?”“哎你说,他们要真把我抓住了,会怎样严刑拷打我?我提前好有个思想准备。”“就你?算了吧。咱们国家对你还没这么高的期望,你还是先做好回家接受你爸严刑拷打的思想准备吧,期末考试英语30分,我难以想象你连26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怎么就敢去美帝做卧底,你脸皮比我厚。”

说实话,于四海后来能考上大学真要感谢我当年对他的谆谆教导,但他始终认为在他的成长道路上我就说过一句有用的话——“英文字母有26个”。

我更想不明白于四海怎么会追思文。

大多数认识思文的人都觉得她很斯文。在我看来,她更像是一件兵器,一把李大嘴手中那种极为朴素却锋利无比的泰瑞宝菜刀——这是她从小给我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象。

用思文自己的话来形容她——“我就是这么公私分明”。其实我跟思文认识得更早,她家住我楼上,我俩幼儿园同班,小学她是我同桌,初中是我班长加同桌,直到高中文理分科才把我俩分开。我仍记得初中有一次我薅了前排女生的辫子,思文把我拉到老师办公室,推门而入义正词严地对老师说:“他耍流氓!”老师一口水喷到还未来得及关闭的屏幕上,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苍老师。老师并未生气,微笑着问我:“什么情况?”但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像个在警察局里接受盘问的罪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导致皆大欢喜。后来的结果是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就我“薅辫子耍流氓这一事件”做了深刻检讨。放学回家的路上思文拦住我说:“虽然咱俩从小就认识,可我是班长,我就是这么公私分明…….”她跟我说了很多,希望我能理解她。她声情并茂地说了一大通之后。我看了她一眼,对她说:“滚!”从那以后她再没理过我。

当于四海说他跟思文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口烟呛进了嗓子,差点咳出肺来。

“你活的不耐烦啦?”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生活不就是充满了刺激嘛,就像王朔写的那样,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我看你A片看多了吧,把冰火两重天说得这么文艺。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自虐的倾向。”

“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着呢?等放假回来咱们仨一起吃个饭,我做东,主题就叫——往事不要再提。”

“再说吧。”

挂了电话我怅然若失,我感觉我要失去于四海了,我认识的那个于四海。

2.

我和于四海还有思文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大院其实是一座大学,我们所在的那个城市里唯一的一所省重点大学,因为高得离谱的考研率而全国闻名。我家老爷子不像是搞文学而更像是搞艺术的。有一次我爸去日本出差,回来的时候对我说:“干你娘,日本真是个好地方!”那时的我还小,还不能对这句话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后来有一次不经意间从我爸妈卧室里翻出一张DVD,我才明白老爷子为啥这么说,这些盘都是我爸从日本带回来的,我没敢看,拿了一张给了于四海,第二天于四海见了我说:“干你娘,日本真是个好地方!”直到于四海她妈有一天打扫卫生发现了这些盘。于四海说当天晚上他妈跟他爸干了一架,我问他:当着你的面?于四海说在他们屋里,我只听到我妈把我爸打得够呛,哭天喊地叫唤。从那以后于四海家的盘就消失了,于四海当时每年过生日的最大心愿就是我爸再去一次日本。

自打我跟于四海认识以后,这逼就没少祸害姑娘。没法,个子高,长得还骚帅骚帅,跟小虎队里吴奇隆似的,小姑娘都喜欢往他身上贴,受伤难过也贴,甩都甩不掉。俗话说得好,“男人就怕投怀送抱,女人就怕软磨硬泡”,我自问长得也还行,可没姑娘投我的怀,也没磨上个小娘们儿,于四海说我是天生的光棍命,我说去你妈的!小时候家里条件不行,日子不好过,也吃不好,伙食不咋的。人一旦吃不好,很多事情就完蛋操了,没力气,不想干。主要还是空虚,那会儿还没几户有电视的主,就觉得活着特没劲,总的归结来说,闲的。

我跟于四海都觉得上学没什么鸟意思,三天两头地翘课去混。没少干偷鸡摸狗、帮人站场打架的事儿。那时候甭管学习好坏,几乎每个男生书包里都有链子锁或折断的拖把杆,刀和三棱军刺杀伤力太大,也不好弄。打架都特狠,都是生瓜蛋子,下手没轻没重,我俩揍过别人,也被人揍过几次,扯平了。学校门口的小摊我俩吃了个遍,顺手牵羊拿俩鸡蛋、搂一把羊肉串那也是常有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被发现后跟小贩们也没少干了架。有次一个烤羊肉串的,看起来病歪歪的大爷,左手拿炉子右手拿马扎左右开弓,愣是撵了我们七个人三条街,不怪我们怂,老头儿这是要给我们玩命呢!

现在回想起来,九十年代没有网吧只有录像厅,上小学时有贼心没贼胆,上了初中之后我们就常去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放,经常能看到女人露胸脯,白花花的直晃眼,不过我们太小,看不了几眼就被赶出来。录像厅里都是盗版货,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走大街上冷不丁靠过来一人,大衣一撩,声音低沉而浑厚:“同学,要碟不?”精武门李小龙什么的,偶尔也卖黄碟,我一看名《英雄本色》。英雄本来就挺色,实话。放录像那小伙儿对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倒是挺有良心挺负责,时常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否则就得跟他一样放一辈子录像,我们就觉得他挺傻逼,好好的工作怎么能这么贬低自己,太不尊重这一行。说真的,我这人就有规矩,干一行爱一行。

我俩上初中后没少受老师摧残,尤其是我们班主任,教语文的一小白脸蛋,戴金丝眼镜,说我俩长了两张人畜无害的脸,但眼里有欲望。屌!都说“小白脸,坏心眼;小脸越白,心眼越坏;小白脸戴金丝镜,不是变态就是有病”,他那俩麻雀眼总盯着我们班女生的胸脯看,他眼里才有欲望。孙大萌是我们班长得最俊的女生,其实我们背地里都叫她孙大奶,俩奶子走路一颤一颤的都要把人眼珠子钩出来。小白脸蛋让她当课代表,三天两头的喊去办公室补课,孙大奶成绩又不差,老补个什么劲的呢?于四海说这俩人肯定有问题,我说不至于的吧,孙大奶品味再差也不会看上这么个二手糟烂货,图啥?于四海说你懂个屁!你真以为孙大奶是什么好鸟,就是一破鞋,全校都知道。我吧唧吧唧嘴没说话,猛嘬了一口烟。远亲不如近邻,孙大奶是我邻居。

于四海他爹外号叫于大马猴,是个炸油条的,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他家的油条炸得最好,又长又脆,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油,香得很,再配上碗张宝弄家的豆腐脑,绝了。于四海他爹有俩儿子,于四海他大哥叫于五湖,他爹说还得再生俩,凑成“五湖四海,皆为朋友”,于四海说幸亏他不是老三,“鱼游四海”听起来多牛逼,“于皆为”这名他妈怎么听都不是人名。他爹这愿望碰上计划生育,让结扎给拦下了没实现,于四海幸灾乐祸了好一阵。

于大马猴没上过学,是因为于四海他爷爷觉得秀才都是娘炮,群魔乱舞幺蛾子特别多。于大马猴肚子里那点墨水全倒出来算账都不够用,更别说什么素质教育了。老于家历来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方法简单粗暴,不听话就打,效果显著,于四海怕他爹怕得要死。故此于四海感同身受地认为对付不听话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不管对方是谁,哪怕你是老师,你是领导。于四海在学校里犯了事,小白脸蛋喊于大马猴来学校,于四海刚进办公室就被他爹一脚踹到门外,一路踹回家里,于大马猴半路踹掉了一只鞋,踩了一脚狗屎,让于四海把校服脱下来擦了擦脚,扥了扥鞋。于四海三天没下来床。我去家里看他,这货魔怔了,躺床上嘴里就嘟囔着一句话,“我得弄死他”。

三天以后于四海回来了,穿的还是那件校服,上面有他爹于大马猴45码的大脚印子,在阳光下迎风飞舞、栩栩如生、夺人眼球。于四海说味儿是洗掉了,印子没洗掉。我说这屎还挺倔犟。于四海说,操!

于四海的攮子在兜里揣了一个星期,高低还是没扎了小白脸蛋,于四海不是怂。小白脸蛋跟孙大奶的事儿不知道让谁说秃噜了嘴传到孙大奶她妈那儿去了,孙大奶她妈闹到校长办公室,当着校长和教导主任的面哐哐扇了小白脸蛋好几个大耳刮子,第二天小白脸蛋就被开除滚蛋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他。零四年春节刚过,我和于四海吃完早饭在大街上抽烟,这货的眼睛忽然就直愣了,说了句“操!”,就朝迎面一人跑了过去,我把烟扔了抬头一看,说了句“操!”,赶紧跟着跑了过去。是小白脸蛋。于四海过去拦住小白脸蛋问李老师还认识我么?小白脸蛋刚说了句“哎,你不那谁么”,于四海就一脚踹到小白脸蛋前胸上了,我在旁边看着没动,于四海又踹了几脚,我说差不多了。于四海说我们牛逼了,就弄他狗日的怎么着?当年他不就是这么弄我们的吗,这叫大仇得报。我说行了,走吧。

天空晴朗,我回头望了一眼,小白脸蛋歪歪地坐在地上,胸前衣服上于四海45码的大脚印子在阳光下迎风飞舞、栩栩如生、夺人眼球。

3.

高考以后,我顺利地考入了自己家门口的大学,于四海考得不如我,去了省外的一所大学。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思文在同一个城市上同一所大学,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两个性格迥然不同的人是如何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相认进而又走到一起,就如同俩人读的是完全不一样甚至南辕北辙毫无关联的两个专业:思文读工商管理,于四海读的是畜禽生产教育(每次想到这个专业我就觉得更适合我去读,因为于四海并没有那么的禽兽)。

人似乎经历得越多,越有种难以自拔的使命感,所有的追问都归于虚无。于四海和思文是如何在一起的,我没问过,我们形成了一种默契,我不问他也不说。在于四海回家的这段时间里,大部分还是我们两人在一起。

“不用陪她?”

“在学校陪得够多了。”

“浅睡眠的人,女朋友睡觉黏人怎么办?”

“小学时,每次没交作业,老师就罚我去擦黑板。现在才明白,并不是黑板不干净,而是因为我没交作业…”

关于思文的谈话内容一个假期仅有这么多,一起吃饭的事于四海也没再提起过。假期的每个夜晚我俩都会在操场上坐着喝酒,说着各自的大学生活,吹着不一样的牛逼。其实我和于四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各自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他喜欢足球我喜欢篮球,他喜欢出去旅游我喜欢宅在家里,他安分守己思不出位我玩世不恭无所畏惧。我和于四海,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童亦,你说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桃花源记。”

“啥?”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牛X!”

可这样的日子却像动人的风笛声飘散在山谷一样,当我追忆它时,听到的只是弥漫着苍凉的风声,又要开学了。

我很羡慕同学中那些来自乡村的孩子。朴实、善良、真诚,最起码是在我那个年代。他们在给我讲述乡村的那些逸闻趣事时神采飞扬,洋溢着一种自豪感,我听得很开心。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个故乡其实可能是一个贫穷破败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未来可能会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旧能寄存在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我从小便出生在大院,从未离开过,我把这个大院认作是自己的故乡。这个大院的一切东西都是在迅速变化着——房屋、街道以及人们的穿着和讨论的话题。时至今日,它已经完全改观——我再也见不到天空中飞翔的鸽子,放学后追打嬉笑的小巷,清晨里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成为一个崭新、按我们标准挺时髦的却面目全非的地方。就像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大雨,一切灰尘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遗迹。

我一度为我曾经说过的话后悔不已——于四海放弃了英语,我却选择了与26个字母暧昧不清,于四海说因为我剥夺了他的梦想,我要为此负责。我总觉得写实比写诗要好,因为我能看得懂评论却看不懂诗歌,虽然是学文学的,但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么个问题:“我连中国文学都还没学好,学个叼毛外国文学?” 这也一度成为我不想去上课的理由。我对于网络小说的兴趣远远大于《莎士比亚全集》(全集第一卷中的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我还是略有兴趣的),至今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十四行诗,什么叫英雄双韵体,也不知道《草叶集》和《红字》讲了些什么玩意儿,这对于一个以外国文学为专业的人来说是种悲哀,甚至说灾难都不为过。幸亏我不搞研究,我设想中的工作跟这些也没什么关系,我在无比庆幸的同时也在想:“有多少人会像我一样学了东西却无处可用?” 当然我肯定不会是一个上学无用论的支持者,我还没这么极端,我只是会觉得有那么一点失落——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似乎学校带给我的也只有平静安逸偶尔操蛋的校园生活可以值得回味:那时的天也未必很蓝,跟宿舍的几位总是搭伙去网吧,游戏和女优是我们彻夜讨论的话题,没有人人也不知道何谓脸书,游戏玩烦了就看个电影,熬夜饿了就吃个泡面,有时候甚至能在屏幕前无所事事地坐一下午。宿舍里乱得一塌糊涂,随处可见的烟头和蜷缩在角落的卫生纸,青春的荷尔蒙被诱惑浸泡着,开始发酵出腐味,房间内掺杂着肆无忌惮的笑声,这笑声是如此的淫贱,以至于闭上眼睛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那些立体的画面。

人最怕的是比较,有时候觉得自己过得挺好,跟别人一聊一对比,当时兴许就得骂街。人做事还讲究个氛围情绪,有时候你觉得你跟某某有杀妻夺子之恨,拿刀出门就要剁了他,上大街转两圈你就没了这念想。这中国人,活着的时候思前想后,事儿都琢磨不明白,是因为里面拐的弯儿太多。街上的事儿,一码就是一码,家里的事儿,一码那就不是一码,反正在家说不明白道理,这时再计较道理,反倒是不懂道理了。

就像我们大学教室后墙上挂着的两台风扇,一台被擦得锃光瓦亮,另一台却脏得土盖三层。为啥?谁也说不明白。

其实在跟思文之前,于四海曾经喜欢过一位姑娘。我们都没见过,据他自己说,这个女孩儿的身影,弥漫着某种古里古怪的诗意。于四海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文字形容那种诗意,只是喜欢。因为喜欢,他常常在脑子里构想他给她写的第一封信,但是由于他文学基础为零,想出第一句:亲爱的仙女同志。第二句该怎么写,他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想好。在二零零五年大一的那个春天,于四海像是一条被鱼吞进肚子里的鱼饵,随着发情的鱼竿被拉出了水面,胸口有点闷,头有点发涨。四月就是四月,这个季节充满了圈套和诱惑,所有的纹路都是以欲望编制而成的。

4.

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究竟是为什么爱上另一个人,我猜也许我们的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地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我们急切地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把它填上,但有时候就算你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恰恰是个歪歪扭扭的锯齿形,所以你填不了。

本质上来说,人靠汲取他人的不幸,维持幸福生活。这一点在我和于四海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任何对方不开心的事情都能成为我们调侃彼此的话题,但是怪得很,我们从来没有以讨论别人的不幸来获取自己的幸福感,就好像我们都知道讨论别人的不幸无法使我们快乐。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其实我们的痛苦都是由自己造成的,我们都认为是这个世界亏欠了我们,使我们没有得到幸福,在我们得不到幸福时,我们就把责任怪在最靠近我们的那个人身上。

我们无法预测下一秒是阳光明媚还是大雪纷飞,就像无法预测下一秒我们听到的是“爱你”还是“分手”。

两年后思文去了美国,于四海没有挽留。

分手是件麻烦的事情,但相比结婚又轻松了许多。不用到处去找合适的酒店,不用与婚庆公司商议婚礼那些感人泪下的细节,周末也不需要因为选家具而逛得精疲力尽。没有几十年的共同生活在前面等你参与。如突然卸下沉重的行李,漫长的旅途终于到站,可以摊开手脚长出一口气。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有些空,让于四海茫然。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临时通知下车的乘客,站在终点站之前的某个陌生站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等下一趟车,路还很远,天色不明。

“分开的那天晚上我问思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的?思文说别胡思乱想。我从后面抱住她,然后相拥而睡,两个人整夜没有说话。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过把瘾就死》里面的两个贪婪鬼,一起挖掘地里的宝藏,结果最后挖到的却是一具骸骨,虽然两个人拼命地迅速把土掩埋,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地下埋的是什么,看到树看到花,想到的确是地下的那具骸骨。我现在才明白,凡属严重错误都有一个共同的性质:那就是没有克制感情的冲动。”

“你能别像个诗人一样说话么,我有点想吐……”

“你不懂,像你这种没心没肺没谈过恋爱的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我心里住了一个厌恶自己的小恶魔,不断地戳着你说你是傻X!你是傻X!”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分开的时候一定要用力告别,因为说再见也许真的是再也不见。”

“童亦我觉得你更像个诗人。”

“嗯,你说话的时候能把水先喝下去吗?你裤子都湿了。再有,别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对你没兴趣,不要色诱我。”

“嘿嘿,你说初恋是不是用来练手的?”

“放屁!单身才是用来练手的。”

跟于四海在一起久了,我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去跟人辩论,你也很难把别人辩服,因为立场不同,因为没有对错,只有规则。在我看来,于四海不应该生活在我们那个年代,他上学时说的话至今看来都很富有哲理,并将延宕千年福泽后世。于四海说过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一加零等于一减零。所以我们从那时候开始不相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说法了。 

落日的余晖洒在我俩的脸上,我想起海子的一句诗“花都开了,云特别白,把紫色的影子,全部献给黄昏的大海”,我转头看看于四海,又专心致志地看着天不知道想些什么。

……

“童亦,你说什么叫未来?”

“未来啊……就是你一觉醒来,未来就来了。”

廉奇
11月 1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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