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再见

只需要出现一个人,这个人带来的一切无聊风雨,都会变得有趣。

9月 28, 2024 阅读 102 字数 10664 评论 0 喜欢 0
再见 by  坏蓝眼睛

开始

开始是这样的,跟任何一段寻常的开始一样——

俊男美女,偶然相逢,眉来眼去,不过我们这个故事里的俊男美女只是普通男女,面目普通,放在人群中,刷一下可以淹没的那种,因为过于寂寞,矫情的粉饰,他们有时候也可以认为自己能够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但是,他们就是普通男女。

说普通也不普通,女人31岁,男人30岁,听听,这不像是发生美丽故事的年纪吧……想象一段泣人泪下的爱情故事,男人应该27岁,女人,则应该22岁。

这样的年纪,不管在哪里,用什么样的方式相遇,一定会有故事,一定会美好,一定会,好听。所以说,31岁女人跟30岁男人的故事,就不太可能太普通。

据说如今人类对年纪宽容了许多,以前过了25岁就奔向中年,如今35岁的人,也好意思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年轻人,还会死赖着要过过儿童节什么的,虽然外人看上去比较可笑,自己还能有点借口安慰自己——没那么老了。

好,开始是这样的,一个31岁的女人——即将奔向32岁,和一个刚刚过完30岁生日的男人,以寻常男女的方式认识了,眉来眼去,偶然相逢,为对方停留了一下,然后就发现对方有可能会为自己停留——人到中年,各项指标都滞落,唯有经验值蹭蹭地增长,看眼神就知道,个个都是口蜜腹剑的狐狸,经验傍身,安全行走,什么都不如安全重要。

花了五分钟,他讲述了自己的过去,两个女友,分别劈腿,其中一个是跟前男友跑了,悲壮又消瘦的男人,正好是她年轻时候喜欢的类型,考虑到吸引力的问题,不小心撒了一个谎,隐瞒了6岁——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眉头一低,顺嘴就说出来了,好像年龄能够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反正觉得跟对面这个男人也不太可能有旷日持久的关系,最多就是相恋一场彼此遗忘,所以有一些资料不必急吼吼供应,来日真的情投意合,再忏悔坦白也不晚。

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他眉间淡淡的哀愁,似乎还没从劈腿俱乐部里走出来,她再次审视了一下他的脸,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很多人都被类似的感觉吸引,忘乎所以,意乱情迷,32岁,再意乱情迷一次算了,她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勇敢地放射出了邀请的含义,他接住了。

一个溺水的小兵,若见到一片善意的绳索,大概都会忙不迭爬过去抓住,水下激流湍急,妖兽众多,再热爱大海的人也不敢没完没了遨游,大概都是脚一伸,试试水温,抓住个绳索就上岸,晚一步都得排队做咸鱼,何必。

这绳索不够强壮,她暗自笑笑,32岁,有过无数次失败的恋爱,后来也是抓着一根绳索就上了岸,发现风光无趣,目前她跟那个救命上岸的人保持着若有可无的关系,他常年在国外生活,照顾不上,除了每天通个无趣的问候电话,她几乎忘记了拥抱是怎么回事。

如果仅仅是一种类似精神方面的交往,应该不算背叛吧?有一次电话里,大西洋彼岸的他说你应该多交往一些朋友,让生活过的有趣点,你的生活太单调了。

对于如此体贴的伴侣,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心存感激,总之她决定说谎的片刻,就已经接受了这个善意的建议,他,就出现了。

试探

每天清晨,他打电话问候她早安,语气愉悦,轻松,又带点调侃,拉开窗帘,一缕阳光照进来,这样的早晨,她以前从没经历过。

每天中午,他都会问她吃饭没有,累不累,像个交往多年的体贴男友,天知道他们认识才只有几天。

下班的时候,他会提醒她注意路上车辆,回家后给他电话,他下午好像特别忙,他是一个服装设计师,似乎每天下午都要应酬一些难缠的客户,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她,语气中略带一些疲惫,却还是这样孜孜不倦地维持着如此紧密的联系。

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以前的恋爱,那些失败的恋爱,大多因为对方漫不经心,或者不够体贴,包括远在天边的正牌男友,也总是零零星星,仅仅保持着“没有断裂”的关系而已,他却给了她全方位的关怀,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没有安全感的人,大抵都是蔓藤心理,希望能够有个坚强有力的树干,让自己牢牢绑上,结结实实地盘踞生根,心安理得地茁壮成长。

可惜,那些歪瓜裂枣们……不是根不牢就是树干不直,不提也罢。

可是,也不得不提醒自己,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这样突然进入关怀备至的状态,又没有承诺,甚至没有表白,这算什么?不知道。

他应该是喜欢她的——经验告诉她,如果不,他何必浪费这些时间在一个人身上,人人都现实而精明,没有回报的事情谁肯做,除了感情这件事之外,没有例外。

她很享受他对她的关怀,可是别忘了——她是个32岁,有固定男朋友的女人——她又很担心他忽然表白,这样的紧紧相连又含蓄未定型的关系,其实是最佳状态,她不必内疚,他也不必羁绊,两个人又彼此愉快,确实不错。

他骑了辆自行车来找她,他们对视笑了半天,她很自然地坐了上去,他伸手,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拉到他的腰间,亲切地笑了笑,骑车而行,这一刻,她笑的像个傻子。

这样的情形,在还相信爱情的年纪,一点都不陌生吧,什么时候关闭了这些感觉器官,只是审时度势地观察,不合时宜地一直清醒,算计着得失,把风险降到最低,可是快乐呢,快乐去了哪里?

在夜晚的星空下,他跟她并排走,两个人不知道怎么了,就一直傻笑,笑一会,走一会,然后抬头看看璀璨星空,虽然雾霾的星空完全没有星星,两个人还是充满渴望地看着遥远的那一片黑蓝,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浑身的细胞都似乎在苏醒,她偷偷看着他的侧脸,轮廓明显的嘴角一直上吊,笑意掩盖不住,这应该不是伪装的吧,虽然已经过了纯情的年纪,可是此刻的他和她,就像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和少女,干净得像皎洁的月亮,他像个雨刷子一样缓缓地刷干净了她一直雾蒙蒙的灵魂世界,让她开始看到了美景,看到了明亮,看到了希望,她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呢,也是雨刷,还是月亮?

自然地牵手,自然地互相注视,自然地默契,他却从来没开口说些什么,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状态和时刻了吧。

晚上固定的时间,远方的男朋友打来电话,说了几句,她的脑子已经跑到他白天给她发的损人段子上去,她忽然克制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他有点诧异,问她怎么心情这么好,她掩饰不住,干脆笑了好久,说起那个段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听完之后,简短地说:哦,我以为,你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挂了电话,她还是在笑,笑了好久,才发现这段子确实没什么意义,原来快乐如此简单,只需要出现一个人,这个人带来的一切无聊风雨,都会变得有趣。

亲密

很可怕的习惯正在慢慢养成。

据说,最有效的追求一个人的方式就是给他暗中养习惯。

比如说,固定的时间打电话,固定的方式见面,固定的形式,固定的用语,一旦这个固定真的固定住,突然打破,对方一定会全面紊乱,彻底沦陷。

他不知不觉,已经给她养了一身坏习惯。

早晨起床,再也不依赖枯燥的闹钟,他电话一响,她满心欢喜,这一天算是愉快地开始了——走路去上班,乘地铁,换乘,出地铁,这一路上他都在陪她,哪怕两个人互相只发表情,想着一个人在全心全意陪你,也足够开心了。

中午,他一定会打电话,问她吃什么,她会像数来宝一样,样样汇报,甚至路上捡到一分钱,刮发票赢了5块钱,同事说她发型不够好看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跟他说,他也差不多,吃的什么,在听什么歌,遇到了什么刁难客户,发生了什么小插曲,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原来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可以这样,彼此参与,绝对融入,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

她有男朋友,远在国外,正在为他们的未来忙忙碌碌,她在国内,原地踏步,不愉快了好久之后,忽然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还是在他的鼓励下,他说让她多结交朋友,改变一下生活,真可怕,有的人真的可以改变我们的生活,不知不觉,潜移默化,自然而然地就镶嵌进来,浑然不知,满心欢喜。

最重要的是,如果换一个人,比如说国外的男朋友如此细心体贴地关心,愿意跟她时刻交换生活讯息——她想了想,是并不愿意的,所以,还是因为是他,一切只是因为是这个人,才会如此合拍和愉悦的吧。

他,30岁的年纪,其实对男人来说,这年纪刚刚好,不再幼稚,又还没有彻底垮陷,如果运气好,仍然可以保持天真的一些内在,这些年,她发现天真的内在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大部分的遗憾都是因为没有这个天真的内在才会导致和发生的,天真的内在跟年纪没有绝对的关系,有一些人一出生就很复杂,迅速进入成年人的状态,一直到老,有一些人,即使不再年纪,仍然能够偶尔流露出一些简单的东西,因为稀缺,所以吸引人,所以……吸引她。

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走出劈腿阴霾了嘛?还会隐隐作痛吗?还会想起那些离开他的女人们就顿生愤懑吗?其实无所谓啊……她们不配享受他的好而已,她有时候想安慰一下他,但是虽然他们的状态如此亲密,如此和谐,可是这中间始终隔着一条无桥可过的地带,那就是“感情地带”。

恋爱的状态,却没有名分,这不算恋爱,可是这算什么呢?

她是个骗子——不是有心也算是欺骗,没有骗钱也是说谎,本质上是一样的,她不是真正的自我,她只是随口捏造的一个年轻单身女孩,又正好有空全天候配合他的温柔,如此而已。

他喜欢我吗?——多少次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希望他哪怕多一点表示,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却能够随时牵起她的手,就像打个哈欠一样自然,像过马路扶住栏杆一样随意,像热天拿起一瓶矿泉水一样无心。

纠结

这天晚上他忽然打电话来,约她去看一个她兴趣不大的电影,当时她正在跟同事吃饭,几乎是立刻,毫无迟疑,起身就走,同事颇有微词,她也顾不上解释,忙不迭跑去,因为过于着急,甚至高跟鞋的装饰带还断了,虽然沮丧,却还是满头大汗地赶到,他远远站在影院的门口,正在侧身打着电话,电话说得情意绵绵的样子,她的心凉了一下,又立刻提醒自己过于敏感,假装无事等他讲完电话转身看到自己好了,可是这电话讲的真悠长,他的表情如此愉快,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感,从他的表情判断,这绝对不会是一通业务电话,也不会是重要事情的电话,这通话的对象若不是关系亲密的女人,就一定是好成一团粥的哥们。

他还是看到了她,并不是因为通话结束,而是他谈笑风生转来转去的当口,看到她在远处等他,他立刻收了线,冲她招手,快步走过去,一见面,他就拉起了她的手,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根本遮掩不住的阴霾,或者是根本……不在乎?

这场电影看得极其无趣。

因为心里存着芥蒂,怎么能若无其事呢……无精打采,他却津津有味,一边看还吃了点零食,间或对她展露灿烂一笑,牙齿很白,一看就是生活习惯很好的男人,她不由受了点感染,暗自责备自己,但是情绪的钟摆一旦乱点,想再调整齐整,需要点时间。

电影结束后,他带她去宵夜,他胃口好极,点了很多美味,忘乎所以地品尝,她举着筷子,这个犹豫那个迟疑,竟一口也没吃。

他不是很温柔,很体贴,很细致吗?她这一晚上情绪如此低迷,看片如此沉闷,饭都吃不下去的状态,他看不见吗?层叠的愤怒感涌上来,白痴如自己,一个电话就像个差使一样赶来,跑断高跟鞋的勇气和热忱,简直是个热烈的傻逼——越想越生气,这算什么,他无视她,不在乎她,她不配得到他的察言观色吗?

确实不配,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任何情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过分举动——如果牵手算的话,也就是唯一的暧昧举动,不过也许他只是拿她当一个要好的朋友,谈得来的知己,知己之间握握手,搭搭肩,不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吗?只是她理解有偏颇,才会导致感情的阀门又打开的危险吧,她很了解自己,只要打开,绝对是滞洪,倾盆大雨,让人无奈,多少次了,她把人吓跑,那些失败的恋爱,如果她能够审读一下自己的内心,她就会羞愧地承认,所有失败的恋爱的原因都是自己的问题,她像个饿扁的毒蚊子,爱情就是指引她的光,一旦看到鲜活肉体,她奋不顾身的尽头就会醒觉,扑过去,贪婪吮吸,暴涨到死,继续吮吸,把对方吓跑……

宵夜结束,他要送她回家,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对他说:好了,就到这里吧。

他愣了一下,说:可以吗?还是送你到楼下吧。

她说:不必了。

他也没有再坚持,潜意识里,她想,如果他再坚持一下,也许情况会不同,可是他没有,就像他整个晚上一直无视她的沮丧一样,他若无其事,礼貌做到,多一分都没有。

回到家,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大意是说,认识他很开心,一切到此结束,希望他能够尽快遇到心仪的对象,谢谢他这段时间对她的关心。

发出去这条简讯的时候,她抱着手机大哭了一场,她曾经以为找到了人生最重要的感受,最合适的人,她甚至还动了动分手的念头,可是一想到他还没表白,她还没坦白,分手的念头就暂时搁置下了,可是表白和坦白还没有列上日程,竟然先要告别了,这夜他静静的,不知道看到这条简讯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无从知晓,就像潜意识里希望他多一点坚持一样,发出去简讯她甚至还希望他会立刻来电话立刻到楼下立刻反对,阻止,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甚至回都没有回。

电话响,她抓起电话,确实是男朋友打来的,照旧问候一下,保持不间断的联系,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他劝她多喝点水,早点休息,挂掉电话,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反悔

大概有三天,他们完全失去了联系。

其实就是说,自从那天晚上,她发了那样一条简讯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复过她任何字句,他消失了。

早晨不再有人打电话叫她起床,中午也没有人问她吃的什么,晚上也没有人突然骑车子或者约看电影,她的生活忽然跃上顶峰,又突然恢复如初,她难以忍受。

一天能对着电话看上几百遍,刷一下各路朋友的消息,看一看国家大事,收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垃圾短信,唯独没有他的。

他就这样,问都不问就接受了这个告别的决定吗?

他真想得开。

算了,本来就是一场无稽之恋,而且甚至可能只是自己发神经的单恋,使劲放大了他的优点,让自己逐渐感动,最后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晚上破天荒,约了几个朋友去酒吧喝酒,心情不好,唯独喝酒可以解忧吧,竟然心情不好到需要酒精解忧的程度,真不像一个安分的成年人,不过,管它呢。

三五朋友,各有心事,有的在烦恼工作,有的在烦恼婚姻,有的则郁郁闷闷只是喝酒,神情寥落,完全没有心思攀谈,窗外下起了雨,雨和酒精,完全是情欲的催化剂,在这个晚上,这个凌晨的时刻,她多么想忽然遇到他,偶遇最好,抓着他的领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干嘛对她那么好,又突然对她不好,为什么。

也只有喝醉了酒,才有这样放肆的胆量吧,若然他真的出现,恐怕她只会满肚子委屈生咽,还要表现出良好风度,你好,再见,谢谢,祝福什么的……成年人的枯燥和禁忌,太多,太闷,太无趣。

酒喝多了,听到酒吧里的歌手在低沉又高亢地唱:夜空里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歌,但是这几句歌词就着雨点和酒,一下子侵入她的脾肺——那么想他,干脆就主动联系他好了,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规则中的禁忌,那些男女关系中的矜持,那些没必要的克制呢……

她给了自己鼓励之后,生平第一次主动给结束关系的男人发了短信,她说——下雨了……喝醉了。

几分钟后,他发来了信息,问她在哪里,她眼含热泪,饱含委屈地随手拍了一个窗外的照片给他,他没有再回话,她正琢磨着再怎么跟他解释忽然告别,忽然又联系这件事的时候,他说:等我,马上去找你。

当真如过山车的关系,他竟然可以在短短的几天内,让她情绪有这么大的起落,欢喜-焦虑-失落-伤心-狂喜——峰回路转的狂喜啊,她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好好化个精致的妆,他看到了她随手拍的照片,就已经知道她再哪里,或者说他花了一些小心思,去辨认了路牌和坐标什么的,总之,他说:我就来。

她紧张到不能自己,冲到洗手间看自己是否不堪,夜的光线中,很难有好看和难看的区分,她倒是要感谢这夜晚,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焦虑到不能自己,从洗手间出来,头重脚轻,干脆去楼下走走。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悄悄地下楼去,站在门口,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屋顶的边沿掉落,看得入神,心脏一直在狂烈地跳跃,面上如何掩盖都没用,心跳如狂。

电话响,同事说,有个人来酒吧找你,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怎么回事,竟然没有看到他上楼吗?她来不及多想,蹭蹭蹭地跑上去,气喘吁吁来到楼上,他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就势搂她入怀……

就像一场梦。

最美好的梦也莫过如此吧。

她突然哭了起来,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抱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旁边的朋友都已经惊呆,她怎么了,他是谁,她不是有男朋友吗,他不是国外那个啊……

顾不上多想了。

风波

这天晚上的突发事件造成了两个后果。

一个是朋友们之间传开了,说她正在经历不伦之恋,传得神乎其神,一个男人,凌晨两点钟,冒着大雨感慨,两个人见面就忘情拥抱,痛哭流涕——当然,其实根本没那么夸张,但是传播的人总希望有更多的噱头来吸引听众,传来传去,几乎所有她熟悉的人都知道了酒吧这一档子事。

她一直是个没意外的人,再疯狂爆裂的恋爱故事,她都绝口不提,提那些干嘛,除了给人增加笑料,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另外一个后果则比较可爱,他们好像相爱了。

谁知道算不算呢?总之,他拥抱着她,她借着酒精和雨水哭泣,这天他送她回家,她也就着雨滴和酒精,一直歪歪地倒在他的怀抱里,一直到家门口,他甚至想送她上楼,虽然最后没有成行——她还没做好这一步的准备,因为这一步对于她来说还有很多中间的工序需要处理——比如说,她的男朋友怎么办,她的年龄怎么办,她的谎言怎么解释,她的心事要不要再剖析一下。

但是这个一路上的拥抱,也许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冒着大雨来看她,见了面就抱住她,如此不管不顾,义无反顾,她还会怀疑他不喜欢她吗,还需要质疑对他来说,她是个无所谓的人吗?她真的已经完全投入进去,她也确定他对她的好感,之所以迟疑不前或者关心不够也许仅仅是因为以前受过的伤害太大……想起那首歌里面歌词:再给我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真是奇怪,他带给她的,岂止是唤醒和勾引,还有悲壮的伤感,她总想哭。

“再给我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多么贴切,多么合适,多么精准,她开始后悔一开始的草率,为什么要随口说个年纪,他应该是不在乎这些的人,还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亦或是打着吊儿郎当的旗号,却忙不迭地投入情感,她总是这样荒腔走板,以前是为别人,如今是为他。

他们俩的状态又恢复如初,他每天叫她起床,声音昂扬地开启她崭新的一天,带着好心情去上班,中间一直保持无缝沟通,他遇到了什么事她都知道,她发生了什么状况他也知道,只要不忙就一起吃饭,不管忙不忙晚上都会通电话,黏腻到不行,百分之百恋人状态,可是她还是在意一点点形式。

喜欢一个人,开始跟一个人在一起,是要有个仪式的吧,表白就是仪式,不管是什么方式,直接的,含蓄的,暗示的,明示的,总应该有一个人去拉开这段关系开始的帷幕,可是,怎么面对这场开始,她还没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她还不确定知道她无意的谎言,他还能不能再有相信的勇气……这都是现实,也都是问题,她拿不准他的反应,甚至她有时候也偷偷懒,索性就沉浸在这种不必面对现实的快乐之中吧。 

她越来越不愿意跟男朋友多说一句话,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她大海捞针一般捞出一个稳妥的关系的人,他用坚定的稳定的宽容捞她上了岸,虽然两人暂时分别,但是他们关系很稳定,也没有闹过什么别扭,甚至很少吵架,这在她以前的恋爱中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也不是真的那么好,只是连吵架的契机和热情也没有,她越来越觉得远离她的这个男朋友是个可有可无的符号,只是一种慌促下的心理安慰,可是,这天晚上,男朋友说:这边的事情差不多都捋顺了,最近回国,准备一下结婚吧。

一句话,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像往湖水里扔了一颗炸弹,此刻她心海崩裂,无法面对。

结婚?

怎么可能。

都在盘算分手,却忽然要面临结婚?

不行。

可是,借口呢?说自己背叛了感情,变了心,爱上了一个还不知道她年龄的人?又过于荒唐,最关键,人家没有表白,没有准备恋爱,甚至没有考虑过结婚,以她32岁高龄,如果轻易放弃了这个可以跟她结婚的人,天知道再等几年,还能不能遇到另外一个不介意她太老,愿意陪她携手更老的人?

他呢?

……

拿不准。

这天夜里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结婚那边她不置可否,而他这边,她又拿捏不定,这算什么呢?

意外

就像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突然迷路的糊涂虫,她发现成年人的决定真的很难轻松。

当然可以一口拒绝求婚,可是,就像世俗担忧的,她已经很老,她还有胆量轻易放弃到手的机会吗?如果答应结婚,从此跟男朋友变成夫妻,过上一日三餐相濡以沫的生活,从此把那个好容易遇到的让自己愉快的人生生剜掉吗?一想就不肯的事情,她真不肯。

结婚,她只是担心自己狼狈,而放弃他——绝不可能。

32岁,能够遇到让自己动心的人的几率有多大,她已经不敢想象结婚后,当她变成35岁,36岁,40岁,她还有没有任何可能性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不舍得。

干脆坦白算了。

直截了当,说自己骗了他,如果他愿意,只要他愿意,她就能够放弃一切跟他走,天涯海角陪着他,跟着他去他向往的高原,去他梦中的沙漠,陪他吃苦挨饿也好,只要能够每天跟他腻在一起,就好。 

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找了一个女友倾诉了一下,女友帮她分析,也给了她鼓励,既然难得遇到喜欢的男人,既然他喜欢你,应该不会计较那么多的吧。

一些内心的期盼,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似乎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就这么决定了,等不到他表白了,直接摊牌,如果接受,她就跟他在一起,放弃所有,固定的感情以及摆在面前的婚姻,如果不接受,她还能有后路,去结婚好了,反正总是要结婚的。

这天,她主动地约他见面,他似乎有点意外,说晚上可能要忙一会,让她找个地方等待他,她突发奇想,说去他公司附近找他,他也没拒绝,告诉了她地址,并且一再嘱咐她,不要饿着,先吃饭,他一旦忙完立刻出来见她,她满心欢喜,又激动甜蜜地点头答应,到了他公司的附近,找了一个小小的,临街的咖啡店,百无聊赖地等着自己的未来——她忍不住笑起来,未来,这么恐怖,却又真的是这样,想起他无微不至的体贴,想起他怀里熟悉又让人心动的温度和气味,从此沉浸,也愿意。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还在忙,中间打过一个电话,说自己快要手脚并用,来了一个刁钻客户,实在无暇抽身,她安慰他,没关系,会等你,不要着急,夜晚还长着呢。

是的,一生还长着呢,不在乎这一会。

咖啡店的菜单上写着WIFI的密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她实在百无聊赖,搜了半天周边的好吃好玩的,就启动了手机的搭讪软件,看看附近有什么样的人。

1000米之内,有那么多人正在寂寞地聊天,19岁的淘宝范儿少女,22岁的高仿奢侈品推销员,25岁的高挑白富美,27岁的清纯邻家女孩……她一边浏览,一边觉得心声凉意,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只要你愿意,你能够认识各种人,随随便便搭个讪,你就可以找到你理想中的那类人,所以,她竟然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他这样的条件,随随便便搭个讪,18-28岁的女孩随便挑选吧?样子不错,气质也好,做事沉稳,关心体贴,事业还小成……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32岁,一身沧桑,还有一个未了结的男朋友,他真的愿意并且能够接受她吗?

烦躁。

咦?——

当她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他。

真的是他——真是太意外了。

她立刻翻了一下自己的资料,还好,什么都没填,不会暴露身份的。

他竟然也开启了这个功能,难道他也在盼着或者已经在跟人搭讪吗?

她紧张兮兮地,再次确定了一下他的资料,他竟然坦坦荡荡,用一张大学时代的照片当头像,虽然跟现在的形象已经相去甚远,可是绝对是他,肯定是他,那眉眼的熟悉感,她不可能看错。

真的是太意外了。

她小心翼翼跟他打了个一个招呼,他在忙,不应该打扰,可是好奇心真的太严重,打一个招呼也无妨吧,不回也好,只当他好奇玩玩,注册个名字,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多好。

打了个招呼后没有五秒,他就回话了:美女?

她傻了。

再见

在她决定用搭讪软件跟他打招呼,他五秒钟回复后,两个人聊了大概半个小时,然后她决定离开。

他还没有忙完,不过不耽误他一直在跟“美女”聊天。

他真的太热情了,完全不认识,连个照片都没看,就呼前喝后称对方美女,熟络得要命,是多少次生疏的搭讪经验后,才造就如此彻底的轻浮态呢?

她怀着惊讶诧异和失落的心情,跟他天南海北,他一句不漏,没有人知道有一个他一天到晚24小时保持不间断联系的女人就在咖啡馆无聊地等着他,他喋喋不休,又夸夸其谈,一会打探美女的爱好,一会演技美女的星座,他真是……

太热情了。

她的热情就这样在他的热情里一点点地耗灭,耗尽,她后来说,我们聊得这么投机,干脆见面聊吧,他说:好啊,晚上我睡得晚,你能等的话,我去找你。

哈哈……

哈哈。

差一点,她就纯情到摊牌,然后等他的决定,拿自己未来相陪。

原来如此,不过是一个寂寞的贱人啊。

随随便便,谁都可以,见谁搭讪谁,不挑不选,真是厚道啊。

竟然以为这样的人可以托付未来,竟然差点就像个蠢货一样缴械投降,竟然差点为这个贱人双手丢弃自己多年稳固的幸福?

她脚步趔趄地挤上公交车,她只想赶快远离,越远越好,他还源源不断地发着信息问美女怎么聊着聊着忽然失踪了?他还想聊,哪怕有个傻子在巴巴地盼着他,他还是要扯着新认识的美女聊,还要约见,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已经发生多少回了,果然是不省油的成年人,30岁的老狐狸,她硬生生给误读成陌上干净少年,这到底是谁的错,简直是笑话。

幸好,她还没摊牌,幸好,她还没表白,幸好,她还没冲动地截断一切投奔而来,幸好……无数的幸好,来完成这个充满嘲讽的结束吧,电话响,她哆嗦嗦嗦地接起,他的声音昂扬又明亮,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说:等太久了吧,对不起,客户实在太麻烦了,还要再等一下,另外,晚点还有另外的一些事情要处理,如果你觉得累,就先回家吧,我晚点给你打电话,记得吃饭,回家后给我信息…… 

无微不至,又体贴入微。

只可惜,一个念头,这一切就变成笑谈。 

男朋友打来电话,她恍恍惚惚,竟然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一遍,当然,主角由自己换成“一个朋友”,男朋友听完这个故事,淡淡说了句:精力挺充沛。

是的,精力真是充沛,这边24小时奉上关怀,却没耽误那边分分钟插缝调情,无限可能。

她有点不甘心,问:可是,他对那个女孩很好啊,好得,挑不出毛病。

男朋友说:什么是好?问候一下?也许只是顺嘴关心,不少块肉的。

哑然失笑,木立街头。

想起当初如此随意牵起的手,想起当初玩消失后对方如此淡定的沉默,想起多少次暧昧之外从来没有过多余的承诺,想起就在刚才还心急火燎说应付客户的虚伪……

我喜欢你,但是,再见。

再见——不必当面说了,新时代的分手,不过就是拉拉黑,屏屏蔽,阻止来电就可以做到的吧,他甚至也不会问借口,只当是认识了一个神经病,他有的是精力和渠道呢。

走的太急,她差一点绊倒自己,路过的几个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又忍住不表露得太明显,就像刚观看了一场讽刺剧,剧情虽然老套俗气,每次有演员表演,观众也还是会忍不住发笑。

谁也不必担心谁,谁也没必要嘲笑谁,下一秒,也许闹剧就会上演,情不自禁,投入无线,你是谁的谁,谁是你的谁,去他妈的爱情,再见。

坏蓝眼睛
9月 28,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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