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曾撩动我的心弦

如果你不曾撩动我的心弦

但愿我们都能珍藏自己曾经被撩动过的那根心弦。 让未来还有很多可以期待。

1月 8, 2020 阅读 1206 字数 3421 评论 0 喜欢 0
如果你不曾撩动我的心弦 by  吴惠子

我爱钱,八岁那年开始自己挣钱,生财有道。

第一份工作按照今天的社会分工来衡量,就是小时工,我妈是我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位老板,也是我所有老板里,长得最美的一个。

当时的工资是这么算的,倒一次垃圾五毛,洗一次碗一块,我妈嫌我擦地不干净,不肯列入付费项目,我也就参与得不多。现在想来,绝对是亲妈,那些年我们都是按照项目当场结算,童叟无欺,一般倒完垃圾进家门,钱就平平整整放在餐桌上闪闪发光,我美滋滋地把钱收好夹在新华字典里,隔三差五,就翻开厚厚的字典坐在写字台上数一遍,觉得钱好香。

为了增加收入,我经常趁我妈不注意就主动跑出去倒垃圾,然后抱着空空的垃圾桶跑去找她结账。那段时间家里的垃圾桶永远是空的,我妈终于发现了端倪,她哭笑不得,说垃圾没满你就倒。我心虚,但不服,坚持说鸡蛋壳在家里放久了容易招蜈蚣,我妈怕蜈蚣,一听很有道理,犹犹豫豫给我算了工钱。

冬天天黑得早,吃完晚饭出去倒垃圾一般天都黑透了,我家住一楼,打开门楼梯间就窜凉风,小时候书读得不多,唯心主义,怕出门遇到鬼,便拎着垃圾屏住呼吸一路小跑,远远地往垃圾堆扔过去,然后撒腿就往回跑,总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追过来,汗毛直竖。虽然工作简单,但对八岁的我来说,也算是冒着生命危险。
但是,我为了挣钱,还有更拼的。

我妈发现我越来越爱钱,就经常抓住这个小辫子逼迫我干各种我本来不爱干的事情。 我家那边腊月流行吃腊肉,肥得流油的大肥肉,盐腌风干松木熏,要吃的时候洗洗上锅蒸,蒸完趁热切片摆盘,盘底渗出厚厚一层油,晶莹剔透的腊肉片,往往直接就吃,咬一口,夹杂着柴火味道的猪油四溢,腻。

小孩子一般都不爱吃,我也以为自己打死也不会吃,但我妈,只用了两块钱,便降服了我不吃肥肉的决心。
有一回吃饭,桌上饭菜差不多都吃完了,只剩腊肉还没怎么动,我妈说让我吃了好洗碗,我说不吃不吃。
我妈说两块你吃不吃。
我说半块也不吃。
我妈说不是两块肉,是两块钱吃一块肉。
我说妈你再说一遍,她说,吃一块腊肉,给你两块钱。
好贵。

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的,那天我腻得翻白眼,胃里翻江倒海领了六块钱,紧紧拽在手里,好几天看到腊肉都想吐。那是我年幼无知里第一笔真正的血汗钱。也正是凭借金钱观开蒙得早,在大部分同学都紧紧巴巴买糖稀的时候,我已经基本实现了小零食领域的消费自由。
腊肉事件之后,我妈常常说,我真是佩服你,那么肥的肉,要钱不要命。在她佩服的目光中,我妈和我都一度以为,我天生爱钱,超过爱一切。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慢慢的我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库,新华字典夹的钱越来越多,为了减轻存储压力,有时候我也会跑去找我妈换整钱,但那本变得旧旧的字典还是开始合不拢,经常在书架上咧着嘴炫富。我妈给我买了一只陶瓷的小猪存钱罐,猪背有一道硬币大小的缝儿,正好往里塞钱,我妈把存钱罐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里,告诉我这只存钱罐只能存钱,不能取钱,除非砸烂,让我在将来砸之前,深思熟虑,想清楚。
我妈说砸存钱罐的时候故意夸大这种仪式感,搞得我有一种莫名的压力,觉得砸存钱罐,是一件极其悲壮的事情。

存钱罐放在新华字典旁边,每天我写作业一抬头,小猪就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盘算着它装满钱的肚子,也笑眯眯的,但是它还没捂热乎,就被我砸了,匆匆忙忙,没有犹豫,没有多想。
有一回放学,我刚下车,就看见我妈和一个叔叔心事重重地朝我走过来。
她先说,你听了不要难过。
我还没听完,就哭了。

我爸那个傻逼,混黑社会,讲兄弟义气替人挡灾,结果被人捅了三刀,胃和肺被人捅穿,可能不行了,我爸的兄弟就来找我妈,说离婚前就算再不愉快,我爸也算吃了苦头,这个事情万万不能瞒着我,让我去一趟医院,搞不好就是父女这辈子最后一眼。

我问我爸还能不能动,叔叔说身上插着很多管子,不怎么能动。我说,那你们等等,我要先回趟家。
我回家把存钱罐砸了,然后在玩具店买了一套塑胶恐龙的玩具,到了医院,进门之前,叔叔把我拉到一边,说孩子你一会儿进去了别哭,你爸看你哭,就知道自己不行了,你不哭他兴许还能挺住。我说好。
进了病房我没敢仔细看我爸的脸,躲躲闪闪瞄了几眼,发现我爸好像肿了,肥了好几圈,气色不错,不白,依然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可以再爬起来打一架的样子。我撕开封套,把一袋子塑料小恐龙哗哗啦啦倒在了我爸的肚子上,我爸吃力地喊我名字,用他那只没输液的手抓起一只恐龙,张着嘴要说啥,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不耐烦,说爸你别说话,这些小恐龙是我用自己攒的钱买的,躺在医院不能动,有玩具就不无聊。我说话的时候,我妈从病房出去了。我看了看病房四周,都是我爸的兄弟,齐刷刷站在那里愁眉苦脸。

我妈给我买了新的存钱罐,还是小猪,只不过猪肚子上有一个塑料盖子,存进去的钱还可以抠出来。因为我之前砸的那只存钱罐,碎渣撒了一地,到处都是,我妈骂骂咧咧扫了好几天。
我继续倒垃圾洗碗,但是不跟我妈要工钱了,小生意变成了义务劳动,我妈觉得我懂事了,便更大方地嘉奖我,随着我越长越大,我妈给我的零花钱面值也越来越大,我的小金库越来越肥,可是奇了怪,我却越来越抠,过年领了压岁钱,和弟弟妹妹出去买鞭炮,从来不掏自己的兜,一毛不拔。我妈说我小小年纪就掉进了钱眼子里,鬼迷心窍,长大了可怎么办。

长大后,我大方了一回,结果让我妈揍了一顿。
我从爱钱的幼女变成了爱钱的少女,高二那年遇到了我的初恋。学校合唱比赛,我们班主任嫌班里六十个学生没一个唱歌好听,便从高三找来一位领唱。

那天我们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排好队准备练习,班主任带着一个男孩子过来,说是我们的领唱X,市里歌唱比赛一等奖,后面的话我根本没听进去,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和班级。南方冬天潮湿阴冷,男孩子戴着毛线帽子,插着耳机,白白净净的脸神似陈冠希,他抬了抬头往台阶上望,轻描淡写地忧郁一瞥,正巧碰到我的目光,我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来回荡漾。
班主任在体育馆门前辽阔的水泥地上,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拉长了声音说,预备,唱。

那是从旭日上采下的虹
没有人不爱你的色彩
一张天下最美的脸
没有人不留恋你的颜容

X的声音,好听。
没什么事情,比懵懂时期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了。我在合唱训练的第三天晚自习,收到了X的情书,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瞬间抚平了我们班其他妙龄少女们心里的涟漪。X归我了。
爱情是个大力士,再抠的铁公鸡也要掉毛。

为了给X买生日礼物,我花了当时自己积攒的全部积蓄,为X买了一只最新的松下CD机,让他听周杰伦和黄家驹。觉得银白色的CD机跟他好配,我跟他也好配。
第一次我倾尽财产给男人买玩具,我妈哭了。
第二次我还是倾尽财产给男人买玩具,我妈怒了,她气急败坏,声讨我不务正业随便早恋,暴打我一顿,打得可疼,但是我却不后悔,心里埋怨我妈不懂爱情。
原来是我不懂,后来隔壁班有个比我更白的女孩子横刀夺爱,抢走了X,我的初恋在痛哭中无疾而终,那只贵贵的CD机,他也没有还给我。我又开始觉得,还是钱好。
但是钱再好,没有青春好。

JK死的时候十八岁,我也十八岁。她突然高烧不退,去医院查出来是白血病,转辗北京上海治了半年,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跟亲戚借了好多钱,但最后医生还是摇摇头,让她父母带着她回了老家。JK一会儿给我发消息说她不想死,还有好多电影没有看,一会儿又说如果死了碰见张国荣,就问问他为什么要跳楼。她父母还想送她回医院,她说算了,最后JK走的时候,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因为浑身骨头疼,一直昏迷,所以很平静。

她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抱着我泣不成声,我到JK的卧室,看到满墙都是她喜欢的电影海报,柜子里有她的发卡,她的公仔,她的课本和唱片,她的钱包里还有一张我的照片,满屋子都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眷念。我忍住没哭,揣起那只她生病时我送给她许愿的尾戒,从她家出来,脚下一滑,在回家的路上狠狠摔了一跤。
我突然明白,就算再多的钱,也不能让JK戛然而止的青春重新活过来。

我去公墓的时候买了两束白菊花,一束给JK,一束给我爸,然后把伤感都收起来,离开了家乡,到离家很远的北京上学工作生活,在这个城市一待就是十年,见了很多要钱不要命的人,见了很多为分家产反目成仇的人。他们欲盖弥彰,用梦想粉饰欲望,不仅为每一只火腿明码标价,为每一只器官明码标价,还大义凛然地为这个世界的每一寸空气也明码标价,包括生命,婚姻,快乐和爱情。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林林总总,大是大非哪能分得那么清。钱终归带着魔性,闪闪发光的时候值得去爱,但求财之路四处都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魔心难改。
但愿我们都能珍藏自己曾经被撩动过的那根心弦。
让未来还有很多可以期待。

新的一年,恭喜发财。

吴惠子
1月 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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