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流

乌流

别人下棋只是为了赢,而他下棋却是要毁掉整盘棋。

8月 27, 2020 阅读 1975 字数 10051 评论 0 喜欢 0

男人看着挡风玻璃外那辆横在桥面上的红色大众,抬手压了压帽檐,把刚抽半支的香烟扔出了车外,扭动车钥匙,踩离合,挂挡,轰油门,尾气从排气管里如巨兽般冲向了彰黑色的天空,手刹放到底,发动机转速达到极限,车子像一道闪电,保险杠迅猛地撞向了鲜红的车身。

准备工作做得很足,他自以为是会把大众车撞翻,可惜还是对自己的国产车过分高估,竟顿在了大众车前,他看了看驾驶位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殷红的血液从头顶的一个缺口奔向五官的四面八方,可仍旧还在呼吸,像是不愿意死似的,抓着地狱大门的把手和黑白无常努力纠缠着。

是啊!死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现在很多人迫于各种压力,在深夜里捧起廉价的奢侈的酒杯,对着距离人间越来越近的月亮发出抗争性的宣言,楼很高,命薄贱,攀上来简单,跳下去太难。

就是这个鬼魅与妖灵布满人间各个角落的夜晚,它们飘在半空当中,看着省道上一条偏僻的路桥,一辆车在撞着另一辆车,一下,两下,三下,持续不断,洋溢着一股机油味的交媾,却是死亡的欢愉,直到那辆红色的大众被又一次剧烈的撞击弹上了空中,连翻几个跟头,噼里啪啦地坠入大河之中,这场戏终于拉下帷幕。

看着挡住道路的阻碍得以清除,男人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开车扬长而去,鬼魅和妖灵聚集在红色大众沉下的位置,等待自己新同伴的诞生。

1、

红色枫叶被寒流抹去妖艳,枯黄的颜色逐渐暗淡,庄稼地里到处是焚烧秸秆后被抛弃的焦黑色植物尸体,省道两旁的柳树枝被凌冽的冷风一刀一刀地切断,落在湿润的沥青地面上,车子碾过,传来一阵骨骼破碎的声音。

田焰很不喜欢这样被夹在秋冬之间的十一月,一切事物呈现出一种衰老病入膏肓的重症感,连飞鸟发出的叫声都变得萎靡不振,翅膀扇动得很无力,像是随时能从空中掉下来,田地里跑着几只中华田园犬,伸出舌头呆呆地看着那只鸟,守株待兔般等着猎物自己掉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方向盘说了一句傻狗!

案发现场嵌在曲曲绕绕的赤河边上,不远处是几座拉动方圆小乡镇经济的企业工厂,那些形状趋近的巨大烟囱喷出的烟柱让田焰自觉地戴上了口罩,但还是能闻得到丝丝异味,像是煮熟的鸡蛋被暴晒在盛夏的阳光下发酵变质的味道,他穿过低矮的警戒线,看着门前已经被群众目击者破环的足迹现场,皱起眉头。

这是一处小宅院,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北方发达农村,处处可以看到这种建筑风格,那个时候修筑屋子用的砖还是青色,及不上红色砖瓦房的华丽,更别提商圈里那些水泥框架高层建筑的雄伟了。大门安然无恙,没有被撬锁的痕迹,院墙三米多高,里外表面都敷着一层水泥,很滑,除非凶手身材高大,弹跳高度惊人,不然根本翻不进去。

常见的平房结构,大约九十多平米,屋内的家具很少,大衣柜和电视柜是个整体,十几寸的彩电还是以前的老旧牌子,户主用的还是非法天线接收频道信号,正中央是一张四方桌子,上面铺着毯子,麻将牌散乱在上面,还有几瓶被打开的低价汾酒,这酒很出名,人称夺命五十二,普通人一盅下去,必然醉倒在地。

看来是个酒鬼。

水泥地面上有两种足迹,走向没有规律性,有的甚至还相互压在了一块儿,他慢慢地走向西面靠墙的那张床,死者就躺在上面,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裤子上是一道道土色的痕迹,他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伤痕像是一条被砍断手脚的蜈蚣依附缠绕在脖子上,嘴唇泛白,眼睛瞪得很大,把田焰着实吓了一跳。

他拍了拍陈法医的肩膀唉声叹气地说:“死不瞑目啊,钱还没来得及花,就死了。”

“啥意思?死者看起来不像是个有钱人啊,更像是个穷鬼,你看给饿的,皮包骨头的。”

“我就感慨一下,咸鱼拉回去好好做尸检,没准能发现意外的惊喜。”

赵焕从屋子的后面转进院子,当看到那辆白色SUV时,兴奋地冲进了屋里,却被田焰一把推了出去,头盖骨挨了一记响亮的掴掌。

2、

田焰低头看了看赵焕的皮鞋骂道:“戴鞋套了吗?就往里冲,足迹没采完呢!”

赵焕嬉皮笑脸地挠了挠后脑勺说:“你能来,太激动了,你这几天躲哪去了,打电话完全找不着啊!”

“我刚从丽山回来,那几天的经历如同一场循环的噩梦,抽机会再说,先说说案子。”

“死者,刘建义,四十二岁,珏城市泽州县大公镇川襄村人,就职于大公镇奇道纳米材料公司,工作地点是公司的第三工厂,就在那边,看到那个梯形的烟筒了吗?就是那里,这个人无妻无子,父母几年前双双病故,他是家里的三儿子,最没出息的那个,老大老二老四都在省外工作,人际关系很简单,除了几个工友以外,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对了他是镇上那块舞厅区的老顾客。”

“上了年纪的单身狗,这种事儿很正常,你没和嫂子订婚前,不是经常去云水天洗澡吗?”

赵焕隔着空气做了一个挡的手势说:“话不能乱讲,我那是正常清洁身体,而且人家是一家正规的洗浴中心,你们这些作家就喜欢无中生有。”

“说说现场情况。”

“噢!根据我们警方勘察现场来判断,这是一桩入室凶杀案,门窗没有损坏的痕迹,建筑结构你也见过了,翻进翻出如果没有工具辅助是无法完成的,院子里和屋子里只有脚印,指纹和其他搜查证据还在提取,所以我初步判定是熟人作案,凶手和死者认识,而且两个人还喝了酒,咱们珏城人嘛,脾气都比较暴躁,一言不合就容易大打出手,很可能死者和凶手发生了争论,后来导致直接动手,死者的言辞可能刺激到了凶手,让凶手起了杀意,激情犯罪的可能性很高。”

“赵队长最近恶补了不少刑侦知识吧?”

“少来恶心我,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蓄意谋杀,凶手谋划很久,打算昨天晚上动手,趁着死者在醉酒状态下,偷偷潜入死者家中对死者进行杀害,中途和死者有搏斗痕迹,最后制服死者,用绳子勒死了死者,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应该被死者带走了,我刚才去房子后面看了一下,背面紧挨着一个土崖,很直,与地面呈90度角,崖口到房子屋顶高度大约八九米,凶手很可能是从这个地方潜入进来的,但我在这个土崖上没有发现脚印。”

“嗯,我同意你后者的说法。”

“但我更趋向于前者。”

“激情犯罪?冲动杀人?刘建义的朋友圈仅限于几个工友,我们珏城市如果关系够硬的话,互相拆台,彼此恶心是一种正常现象,我想朋友之间不会因为几句拌嘴就杀掉对方,这在现实社会来讲很没有逻辑可言,反而后者的蓄意谋杀却是有可能的,虽然至今对这一说法找不到凶手动机,但调查总能调查出来,你肯定会问如果是谋杀,凶手为什么不抹掉自己的足迹呢?因为没必要,仅仅凭着一个足迹是无法成为直接性证据的,我相信凶手也没抹掉自己的指纹,我看到了麻将桌,证明这个家经常有人出入,你刚才说他是镇上舞厅的老顾客,光带着各种形形色色的女人就不在于少数,凶手没必要抹掉指纹,擦掉一切作案痕迹反而更像是暴露了蓄意杀人。”

“凶手拿走了作案工具。”

“废话,作案工具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他不拿走等着你们抓他啊!对了?谁报的案?”

“一个女人,在镇上舞厅上班,这厮欠了她的钱,她今天早晨本来是要堵他要账的,发现开着门便进去了,结果看到了刘建义狰狞的尸体。”

“欠炮钱?厉害了。”

一个实习警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鼓囊囊的档案袋递给了赵焕,赵焕心领神会地对着田焰笑了一下,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小捆百元大钞。

田焰拿过那捆钱,塞进自己的里兜中,向着院外走去,边走边说:“钱啊!真是个好东西!我就说,这件案子必有猫腻。”

“别跑!你小子把钱还我!”

3、

陆敏感觉手有点痒,便小心翼翼地在湿漉漉的草丛上蹭了几下,为了能够舒服趴着,创造一个隐秘的偷拍环境,她在身体周围打了很多驱虫药,尽管深秋的气温已经慢慢靠近冬天,但在这荒郊野外,蛇蚁虫鼠仍旧能靠着余热未散的自然环境扛那么一段时日,说是自然环境,但味道却让陆敏的鼻子灌入了大量说不上来的化学成分。

去年毕业的她,通过父母的各种关系,曲曲绕绕,到处打点,后门就迈了十几次,酒局逢了十几场,八月的仲夏,社会甚至还差点让她上了一个社长的床,从小外面玉女内心烈女的她当然不能屈服,在酒店,随着滂沱大雨吹奏的交响乐,一脚断送了那个猥琐男的繁衍生息,赔了不少钱后,最后被另外一个社长潜规则了,其实事实很简单,这家社长长得帅。

尽管陆敏付出了自己的少女时代,但她依然被分配了个最辛苦的工作,整天跟着一帮老爷们做暗访,虽然同事应酬时从来没有带上过她,写过的新闻稿也没发出过几篇,但她清楚得很,深知这个职业其实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样子。

如果她此刻偷拍的这个排污管道涌出的污水是同事的话,那她便是那条分支在主河道上的小溪流,黑色素慢慢地渗透进这股清澈小溪,直到小溪越来越不透明,连光都避开了这里,慢慢的,溪边将寸草不生。

珏城有一个传说,在这片山脉中,藏着一个山怪,浑身是岩石,原本只有一个普通成年男性身材这么大,可是他却在阴曹地府中拿到了一个恶鬼的宝物,这件宝物可以让他慢慢吞噬周围的石头,之后他凭着这法宝越来越强大,到了最后,树木,河流,土壤,他全都吸附了过来,可惜因为野心太大,善意太小,始终没能承载这万般财富,死在了山脉中,成为了一座供给人间的大山。

她打了个哈欠,艰难地抽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近深夜,凌晨十二点半的排污管道口准时爆发,从原本细小的水柱变成了粗壮的巨蟒,张着獠牙,喷着毒液,游进了赤河当中,她不知道这条毒蛇有多长,或许根本无法测量,日以夜继的,每分每秒的,奔跑在赤河汹涌的水流中,流过每一个乡镇,流过每一个县区,流过珏城市政府大楼的门前。

小型摄像机就这么录制了短短二十分钟,便歇业了,陆敏觉得这远远不够,因为她没能拍到高潮,据举报人说,如果幸运的话可以看到水柱变为喷泉的震撼场景,这个场景如果能录下来并公开,将会是一个漂亮绚烂的新闻,甚至可以让他一举成名,跻身于珏城媒体圈的一线地位。

陆敏拿起摄像机,取出电池拍打了几下,重新装回去,并没有开机,有些恼火的她很想把摄像机摔了,社里早就应该更新设备了,每年主社都会有一笔设备换新保修费用,也不知社长用在了何处,机器越来越老,社长那辆车却是越换越高档。

垂头丧气的她索性站了起来,开始摆弄起摄像机,希望它能够起死回生,却忘了自己正在偷拍的事实,一个追光打来,把她逮了个正着,几个拿着钢筋铁棍的男子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朝着对讲机说:“秦总,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把她给我带过来。”

被几个大汉拖着的陆敏,行动有点滑稽,像是坏掉的提线木偶,一瘸一拐地挪进了这家工厂的会议室,不算大,七十平米的样子,椭圆形的会议桌外围只坐了一个人,两边的头发很长,被梳在了脑门,用来遮挡这位秦总人到中年秃顶的缺陷,手边是一个黑色的皮包,他跷着很不自然的二郎腿,像是故意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被按在了秦总面前的一把椅子上,几个大汉依着主任的脸色退出了会议室,轻轻地关上了门,陆敏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但养成的职业习惯,还是让她悄悄地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应用,背面的摄像头对准了这个秦总。

秦总没用话语拆穿,直接打翻陆敏横着的手机说:“记者同志,这种把戏还是不要在我这种老商人眼前耍了。”

陆敏尴尬地迅速把手机收进了包包中,神情一转,镇定自若地说:“你是这家工厂的负责人吧,你们这是属于非法拘禁。”

“小同志,我们之间不要抬杠,你刚才在我们工厂西面围墙外面的行为还属于违法偷拍呢!”

“我拍下的那些素材都可以当作曝光你们违规排污,污染生态环境,污染水源的证据!”

“证据?不过你们这些媒体工作人员玩弄舆论方向的剧本罢了!”

“我们持着公平公正,还给群众一个真相,究竟是谁在祸害珏城市的环境。”

“好了,我们不要争论,你们用这个公之于众,拆毁一座工厂,就能保护环境了吗?且不说能够改善群众的环保生活,你们反而是在破坏很多人的生活,这座工厂占地千亩,工作车间上百,每日的产量用万计数,从行政到技术到安保工作人员上千名,他们的起居饮食,小孩受教育,老人看病的费用都靠着这座工厂,排污治理,环保社会,确实是一个好题材,但这条只能热搜三天的新闻却要牺牲几千名工人的生计,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环境污染无疑是在让珏城人慢性自杀。”

“我们这里的工人应该是离这些污染最近的一批人,哪个不是生龙活虎,活得好好的,相反,这厂子一旦没有了,他们恐怕就得饿死街头了。”

“你们为什么不采取强硬手段,把我打一顿,摔坏摄像机,让我滚呢?”

“现在是文明社会,法治社会,这种暴力行径对于我们经商人来说不值得提倡,记者同志,我给你托个底,能不能把这个事情掩盖过去。”秦总把手伸进了皮包,拿出了一叠钱摆在桌面上说道。

“秦总,我们有职业操守。”

又是一叠钱。

“不行,我是一名记者。”

第三叠钱出场。

“记者同志,你喊个价?”

陆敏拿起了摄像机,打开后舱门,右手拿出了内存卡,左手五指张开,略微有些颤抖。

秦总心领神会,把皮包里的钱全都倒了出来说:“这里有八万,换你的内存卡。”

交易顺利进行中,此时的排污管道剧烈晃动摇摆不停,管道口张开了狮子大嘴,喷浆澎湃,其中一道污水有三米多高,溅到了围墙上,红色的砖面染上了一行乌黑的血迹。

3、

尹国栋嚼了一片口香糖,刚才和市领导的饭局有些油腻,舌头老感觉像是裹了一层腐朽的动物尸油,让他很不舒服,毕竟眼前这个场合是要和小姑娘们聊天的,当然更重要的事情便是要见一位大客户,这个程铎出手很阔气,电话里就声称要花二百万做这笔生意,自己目前就职的行业很不景气,急需一桩大买卖来缓解一下资金流转。

珏城男人有三大爱好:洗澡,洗脚,喝酒。

酒只能在饭店餐厅喝,大家都是一心想着填饱肚子,哪有空余的器官来谈生意,所以一般真正的应酬都是在饭后休闲时才算正式开始,而洗浴中心和足疗店便成了这群六七零后男人们钟爱的地方,洗浴中心肯定是要洗澡,毕竟大家光着身子谈生意有损自己是经商人士的脸面,所以,最合适的地方便是足疗店,泡着脚,喝着茶,一边和女技师聊荤段子,一边就把合同给签了。

以免妻子开GPS追踪,尹国栋关掉了手机,精气神儿变得自信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足浴中心的大厅,接待的是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子,老板故意把那灰色裙子做的很短,让他忍不住对着那两条花白的大腿多看了几眼,在说清楚自己是来找人的,服务员领着他来到了二楼,与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技师擦身而过,她们的裙子更短。

整个走廊洋溢着击打的啪啪声和肾亏男人的呻吟声。

他轻轻地推开了213的门,程铎已经换好了短裤和半袖,躺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着央视五台的足球比赛,他不算胖,但肚子很圆,像是三个月的待产妇,头发梳得很光,让尹国栋根本找不到发心,程铎抬了一下眼,滋溜地站了起来,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迎了过来。

“哎呦,尹社长来了,到了楼下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啊!”

尹国栋倒也不面生,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都已经到楼下了,就不必麻烦程总你了,再说这已经十月份了,晚上冷,你穿成这样会被冻着的,万一尊上你受了风寒了,我可担待不起。”

“尹社长说笑了,什么尊上不尊上,叫我小程。”

“别,你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

“可是我这个顾客要做的生意可是要越界的。”

气氛一下僵硬起来,尹社长短裤刚刚拉到膝盖,却不敢往上提了。

程铎盯了一眼尹社长的红色内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尹社长,你这是干什么?快把裤子提上,一会儿小姑娘进来会骂你耍流氓的!”

尹国栋提起短裤,配合着大笑道:“怪不得有点冷!咱们先洗脚。”

两人各自躺在了沙发上,同时再给对方发着烟,四根烟处境很难抉择,谁也不知道该抽谁的烟,电视机上传出了进球的声音,欢呼声震耳欲聋,这倒是让尹国栋思绪清醒过来,他拿起了程铎递给他的芙蓉王说:“这烟听说不错,我就借着程总享享这个口福。”

程铎拿起了尹国栋的红塔山说:“这烟我有好长时间没有抽过了,今天也借着尹社长回忆一下当年奋斗的感觉。”

泡脚,按脚,当技师把拇指压在尹国栋脚底的某个点时,他意外地叫了一声,果然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所显现出的毛病越来越多,整个套餐做下来很舒坦,他还悄悄地搞到了技师姑娘的微信号,虽然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这个精力再去撩。

技师关门的刹那,两个人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绯红慢慢散去,香烟含在嘴里的瞬间,尹国栋和程铎对上了眼,决定休息一会儿转战洗浴中心,因为那家新开的会所又来了一批年轻女学生。

“尹社长啊,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个想法靠谱吗?”

“靠谱啊,而且我们就是做这个的,放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你就等着你们企业的产量大增吧。”

“实话说啊,我创业那会儿,哪会用这种手段啊,怀着一腔热血,满身都是正义和公平,拉了一帮人做大了这个厂子,谁料到后来秦长富那个王八蛋仗着自己舅舅是镇长,公然把厂子建在了我们厂的对面,而且隔三差五地举报我们非法排污,让我给环保局塞了不少红包,他们也排污啊,环保局怎么不去查他们!”

“说实话,人际资源的优势比你太强,硬碰硬,倒闭的只会是你们厂。”

“光明正大扳不过人家,那就只好背地里捅小刀了,还好现在是大数据时代,微博微信朋友圈给他们那么一散,最好能拍点劲爆的画面,我就不信扳不倒他们厂子。”

“程总,事情交在我身上你就放一万个心,保证给你把新闻做得漂漂亮亮的,新闻出来那几天肯定会引起珏城网络的轰动,你们那几天就不要生产了,以免那些爱模仿新闻的媒体去抓你。”

“啊?我那一天产量虽然及不上秦长富那里,但订单还是有的,让我停产我亏损多少钱啊!”

“那点利润不算什么,等奇道纳米倒了,你就不想想你能挣多少钱?”

“也对,果然还是得尹社长这种文化人来做事,我们负责出钱就好了。”

“钱啊,是个好东西,有些人,为了钱,你让他死他都愿意。”

“今天好好玩,去了洗浴中心你要几个我给你包几个!”

“别别,老婆管得严,无论多晚都得回家,都得喝中药。”

“中药,治什么的?”

“气管炎,现在珏城的生活环境太差了!”

“哈哈,我想应该是情感生活太差了!”

“对了,程总,这个订金。”

“这个明天我就让财务把三十万打到你账上。”

“好嘞!程总豪气,今天我请了!”

4、

珏城公安局还是一如既往的雄伟华丽,警徽挂在大楼的中央,借着太阳光耀眼夺目,一股正义凛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田焰锁好车门,跟保卫室的小哥寒暄几句,等着赵焕来接他。

人民警察依照国家法律履行警察职责,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形象至少是那种满身正气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的样子,而赵焕呢,头发乱糟糟的,顶着两个黑眼圈,踩着拖鞋就小跑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个嘴啃泥,那件棕色的皮夹克像是被万能胶粘在身上似的,记忆中仿佛从来没有脱下来过。

田焰拍了拍裤脚那一层薄薄煤灰,朝着他走去,两人碰面的瞬间,田焰故意捂了一下鼻子说:“赵大警官,你该洗澡了,杂酱面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很变态知不知道。”

赵焕抬起胳膊闻了一下,满脸疑惑地说:“没有味啊,衣服昨天明明才换过啊!”

“只能说你的饮食喜好和职业感染的味道已经深入骨髓了。”

“太累了,昨晚抓这个疑犯在火车站埋伏到深夜,这小子终于现身,跟我们警方玩了一场巷子追逐大戏,费了好大劲才给他戴上手铐。”

“连夜突击审讯的效果怎么样?”

“招了,全都招了,对杀害刘建义的事实供认不讳。”

“我可以见见他吗?”

“不可以,这小子身上的秘密多着呢。”

“那你叫我来干吗?不是为了让我收集素材与罪犯谈话吗?”

“其实今天叫你来,是因为另外一桩案子。”

“啥?”

“当时在现场那一捆钱你还没归还警方呢?”

“那是我的工资,我的工资,你们局长一碰到疑难杂案就让你请我来协助办案,我是写推理小说的没错,但是你们占用我的时间是不是得有薪水,每次案件破获发给我一张奖状,奖状能当饭吃吗?”

“田焰同志,司法面前耍无赖不管用。”

两个人之间金句你来我往,便杠上了,转眼间,就要大打出手,一帮小警员只能去拉扯,不慎被两位长辈误伤,倒了好几个。

陈法医拿着尸检报告从解剖室走了出来,刚想进入大楼找赵焕汇报工作,却看到了赵焕正在揪着田焰的头发咬牙切齿,他的年龄要比两人要大一轮,算是他俩的长辈,他走到了跟前,每人给了一脚,力度分配得很公平。

田焰松开了赵焕的衣领说:“陈法医,怎么了?”

“一个刑警队长,一个作家,怎么能这么没个素质呢?还打架,成何体统。”

“尸检报告出来了?”

“是的,赵焕,恐怕你昨夜的那个突击审讯泡汤了,因为死因不是窒息而死。”

“不是勒死的?”

5、

秦长富把遥控板狠狠一摔,吓得技师姑娘躲闪着大叫了一声,房间里有些闷热,虎子刚想脱掉外套,但看着老板此时愤怒的神情,又把外套穿了回去,他朝着技师摆了摆手,技师识相地退出了房间。

他端起了那杯不再散着热气的茶递向了秦长富说:“老板,气大伤身。”

“这个程铎简直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想对付我,如果我当初没有让你日夜跟踪他,恐怕今天这事儿就成了,公司一关,锁链一上,我就完了。”

“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秦长富摘掉了耳机,喝了一口茶说:“让我想想,不过你这窃听设备哪来的,挺清晰的。”

“我这不是为了能够更好窃取情报吗?”

“不错,回头我会让财务再给你一笔钱,这笔钱算是奖励,至于接下来你要办的事情,另算。”

“你指示。”

“查查这个尹社长,看看他会有什么动作,会派什么人来偷拍,对了,还有举报者,他刚才不是说了要找个举报者,听那意思,像是咱们厂子里的员工,这种事情,一般我先拿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你再上。”

“你的意思是紧急措施?”

“对,如果钱压不下去,就做掉他们!”

“明白。”

“给我把刚才那个妞儿重新叫进来,脚还没洗完呢。这一天天都什么烦心事儿,我得给人家姑娘道个歉,留个好印象,不然这钱就白花了。”

虎子轻轻地合上了215的房门,与尹国栋打了个照面,两人擦肩而过,档案袋便换了个主人。

看着快步离开的虎子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尹国栋叼了一支烟,整个人靠在玉石柱上,他不清楚这是第几个二百万的生意了,反正他换车的频率要比国产手机更新换代还要快,有些事情要做到如何才算是近乎完美,他不喜欢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别人下棋只是为了赢,而他下棋却是要毁掉整盘棋,用过的棋子就该丢掉,因为不知道哪天这些棋子就会变成敌人的炮来炸掉他的城,这本身便是个互相出卖的世界。

他取出手机发了两条短信,依着移动信号飞向两个不同的终端。

6、

刘建义挂掉电话,听得出那个记者是个女人,他摸了摸裤裆,幻想着她的样子,穿过一片只剩下躯干的树林,那些树枝在惨白的月光下扭曲挣扎,像是地狱魔鬼伸向大地的魔爪,林子里到处是不寒而栗的风声,他有些害怕,往嘴里又灌了一口酒,步履踉跄地走到了河边。

虽然已经醉了,整个人就在河堤边上摇摇晃晃,瘦弱的身板看起来就像一具中了邪的干尸,在被某些坏的东西控制着,每当快要跌下去的时候,总能反应过来,往地面这边移一下,那根有着对生的期许的线仍旧拉着他,不舍得放弃,只不过是在徒劳无功地硬撑。

他不知道,今晚,这根线就要断了。

在厂里他不算个老实人,经常和一帮带有流氓痞气的工友趁着夜班偷车间的化肥运出去变卖,行政上警告了好几次,仍不作罢,换着法儿钻这种小便宜空子。他和厂里那几千名工人一样,活下去就得靠这座厂,靠这份对健康存在巨大威胁的工作。

但是,又能怎么办?

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做,除非出现其他机会,而他便迎来了机会,充当举报者,会收到十万块的报酬,他有过犹豫,对厂子残留那一点依恋在十万块钱面前,他选择忘记回忆。

这种事情也就他能做出来,要奔其他工人肯定会拒绝,毕竟他是一个人,没什么责任,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自己过得好便是对此生最大的恩赐,什么丧尽天良,什么背信弃义,他只相信人要为已。

他看着眼前这条河,还算是清澈,却已经染上了肮脏,他深知这些污流总有一天会杀死自己,杀死更多的人,直到杀死这座城市。

他走到家门前,从腰间拿出了钥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晃了过来,像是个鬼魅。

刘建义着实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盯着眼前这个男人问道:“你是谁啊?”

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黄色档案袋说:“是尹社长让我来送东西的。”

刘建业看了看那鼓鼓的袋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边开门边笑着说:“哦,进来吧,小兄弟,陪我喝两盅再走。”

男人跟在身后,一路观察着周围,跨过门槛后,他把档案袋放在了麻将桌上,眼睛注视着墙上挂着的那条麻绳。

刘建义拿起档案袋,走向床,塞进了被子下面。

男人偷偷地取下了麻绳,轻声蹑脚地挪到了刘建义的身后,将绳子缠绕到了他的脖子上。

原本以为这么瘦的人力气很小,却没想到这刘建义竟能与他僵持着,两个人在屋子里跳起杀戮的舞蹈,互相制约着,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又绕了一圈绳子,打了个结,抓住余出的一顺儿用力一拉,刘建义顿时便瘫在了地上。

确认目标失去呼吸后,男人看了一眼这荒凉的氛围,笑了一声,取出手机,打开相册,确认了一下第二个目标的样子,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又划了一下,是一张红色大众的照片,他戴上了棒球帽,像是夜行的蝙蝠般,快速地蹿进了黑夜里。

听到大门紧闭的响声后,刘建义从水泥地上爬了起来,捏着喉咙使劲儿咳嗽了几声,心里骂了几句脏话,卸磨杀驴这个词从嘴中呼之欲出。

他拿起了一个空酒瓶,走到水龙头前接了点水,一饮而尽,他没意识到味道有些异样,便躺在了床上,气还没有呼完,就感到体内传来一股强劲镇痛。

挣扎,嘶哑,停止呼吸。

谁也不知道,道奇纳米材料第三工厂的排污管道和他家的自来水管道埋到了一起,紧挨着像是两个连体婴儿。

那晚,第三工厂西面的排污管道爆浆的刹那,这两个连体婴同时开膛破肚,管道发生迸裂,流出的水就那么混杂到了一起,像是在嘲讽谁的生命。

田烨然
8月 2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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