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是一个深情的混蛋

我们都曾是一个深情的混蛋

当我不再年轻,也不再漂亮,你是否还会爱我,当我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悲恸的灵魂,你是否还会爱我。

4月 30, 2020 阅读 706 字数 4497 评论 0 喜欢 0
我们都曾是一个深情的混蛋 by  王云超

五年前,地铁西直门站冲出一个女孩子,她拎着高跟鞋奔跑,一路行人驻足观看。

当时与她一同乘坐地铁的是老家的几位姐姐,也许还有她们的孩子。姐姐们并排坐下,像平日那样嘻嘻哈哈聊起家长里短,坐在一旁的妹妹望着她们一语不发,列车关门刹那,她突然丢掉自己的亲人,起身去追赶那个前来送她的男人。

她迎着四月的风沙站在天桥上张望,像只被解放了的惴惴不安的精灵。

这是我知道的关于爱情最浪漫的一个段子,男主人公是我的前同事。前同事与隔壁公司这个姑娘交往了半年多,女方家里始终反对。后来,姑娘所在的公司解体,远在老家的父母听到消息后当即指示在京旅游的姐姐们带她回家,要她去参加一个事业单位的考试,言下之意,就是要她离开北京再不回来。姑娘当时身处异乡无产无业,跟男朋友一起租住在每月七百块的地下室,这种情况下她也迷茫起来,觉得自己在家人面前已经失去了争辩的能力。前同事同样不敢反对,他更没有底气,薪水还没女朋友多,他甚至都不敢去见女朋友的家属。

三年后,这对恋人分手了,分手原因与这个时代大多数恋人的分手原因一样——出轨。前同事换了工作,当上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的主管,并与这家公司的财务总监兼老板的妹妹关系打得火热,两人出差时干脆住进同一个标间。他后来给出的解释是:自己报花账被这个女财务总监发现,对方以此要挟做她的情人,说到底,是为了钱。我丝毫不怀疑前男同事对他女友的爱,那时候我与这两人很熟,经常去他们的住处吃饭,我也不怀疑前同事对此事的解释,他历来率直,只是穷日子过久了,有点爱钱。

有了老板妹妹的袒护,前同事开始赚钱,经手的项目和差价再没人过问,不到一年就巧取豪夺了七八万,同时伴随的是他女友的大呼小叫与两人的分分合合。最终,2012年情人节的前一天,前同事下班归来,发现女友不见了,这姑娘辞掉工作换掉电话,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骆驼祥子》里有句话:“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祥子是拉车的,前同事是卖车的,他们殊途同归,最后都栽倒在老板家的女人身上。这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句要命的俗论:都市里的底层人不配拥有爱情,即使他们短暂拥有了它,也不过是藏在兜里的一颗干燥的炸弹。

我认识的第一个支持这个俗论的人是我表哥,2007年秋天,在京创业的他请我和我大学同学在立水桥附近吃饭,席间教导我们说:“好好拼事业,事业未成前不要恋爱,恋爱会消磨一个男人的野心和勇气,另外,就算找了个漂亮的,以你们现在的条件也很难守住人家,你想想看,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再铁石心肠也受不了有钱人天天车接车送,届时,你就不重要了。”

前同事就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简直又高又漂亮,他有了钱,有了车,还在丰台买了期房,只是再没交过女朋友。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2012年冬天的一个饭局,当时他已演变成一个标准的混蛋,穿着笔挺的西装,抽着带金嘴的香烟,装腔作势地与半桌子人神侃。他数遍世界知名品牌的概念车,扯够金融与电商的关系,眯着眼睛嘲笑我与另外一个男孩子没有女朋友,他说:“我现在住的地方跟好几个大学挨着,那边租房子的全是读研的和学外语准备出国的女学生,有兴趣了跟我说,我免费给你们介绍几个。”

那天他喝大了,我们几个人把他送回家。他住在四环附近一所高档社区,像快捷酒店一样单调干净,我走遍客厅和卧室的每一个角落,连双拖鞋都没找到,最后只在床头抽屉里发现一堆他前女友的照片。回地铁站时,另一个老同事对我说:“我告诉你,别信他那些吹牛逼的话,这人可他妈没德行了,平时老朋友有事找他帮个忙,他从来都说没空,他却有空开着车拉着微信上认识的小妞四处乱逛,前些天他喝醉了,跑到他前女友家里,结果给人家老公堵在楼道里打了一顿,搞得警察都找上门……”

一个穷小子有了钱,并不一定能立刻化身高贵,他往往要盯着那些钱看上好一阵子,这就是惯性思维,当人们极度缺乏一样东西,或对一样东西渴望许久,就会产生一种扭曲的价值观,仿佛除了那样东西,其他任何事物都不再值得留恋。

但我的这个前同事,还想要回当初爱他的那个姑娘。他的世界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与水灵灵的肉体,可他那张恶心的面具下面依旧藏着一个无处申诉的灵魂,他的痛苦与悔恨无法用钱和女人去平衡,他只能默默地和这座城市一起干枯,同时期待着时间带来的诸多的美好的遗忘。

前同事算是给所有将“性”与“爱”分开来看的男人们上了一课,因为你不能确保你爱的那个女人也这么想,事实上大多数女人都不会这么想,男人们也不愿自己的女人去这么想,所以,这只是一种自私。

我也曾是个自私的人,也在2012年经历过一次分手,不管你信不信,那姑娘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朋友,与前同事相同的是,我的这段经历也跟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且三败俱伤。

那是段地下情,没办法,大家同一家公司上班,她做销售,我做策划,平时出入都装作普通同事那样简短地招呼。办公室的地下恋情很有意思,需处处小心行事,否则极易被同事发觉,很多被公之于世的办公室恋情都源自极小的疏忽,比如两人上班带同样的饭菜,或一方被上司训斥另一方坐立不安。

她不允许我在别人面前露出一丝马脚,这是她与我交往的原则之一,作为销售,她不想让竞争对手和客户知道她在恋爱,她对我说:“你应该知足,女销售员会和很多男人搞暧昧,但只会跟一个男人上床。”

我只想和她上床,她面容一般,身材极好,偶尔会到楼道与我一起抽烟,言谈举止没有丝毫扭捏,我喜欢这种性格的北方姑娘。当然,我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每每聊天,她看我的眼神总会有些迷离,这份迷离越发浓厚,直到我们上了床。

与我媾和前,她刚刚与同居五年的男友分手,据说分手原因源自男友的求婚。当时她站在厨房里反问男友:“你拿什么娶我?”男友尴尬无比,略带不忿地说:“反正你也知道我的条件,我买不起北京的房子。”她说:“你还是再想想吧,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问我。”

没等男友想好,她就提出分手,并以男友和另外一个女人的聊天记录为借口将其赶出了家门。

我见过这个男孩子的照片,是个黑黑瘦瘦的小帅哥,爱笑,笑起来很温暖。她的闺蜜告诉我,这个男生其实不错,一直对她服服帖帖,薪水如数上交,平日里也嘘寒问暖呵护有加。可他毕竟只是个剪头发的,每月只挣三四千块钱,这点钱要讨好一个嗜金首饰与苹果产品如命的姑娘确实有些吃力,他曾与朋友一起创业开过理发店,结果失败了,继续去给别人打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的女友才最终放弃了他。

人们常说:只要还在奋斗的男人,都不能被叫做失败。但在一部分大龄女青年眼里,男人的奋斗是有期限的,并且很容易被定义为失败,而那些“失败”的男人,也注定在感情上失败。这年头,物质造就的感情裂痕往往可怕,它不会缩小,只会扩大,生活节奏越快,它撕裂的速度就越快,大家都还年轻,都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都还有始乱终弃的资本。

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我为我女友的前男友感到唏嘘,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他努力爱了一个女人五年,五年,在一个冰冷的冬天面露狰狞,接着功亏一篑。

我通过三件事情怀疑我的女友并不是真心爱我。其一,她远比我有钱,却处处要我为她的开销买单,她的钱包打开来足有一尺长,里面有数不清的银行卡和理财清单,但她遵循着“女人使劲花男人的钱是激励男人上进”的生活观,小到零碎商品,大到房租手机,统统都要男友付账,你一旦面露难色或掏钱慢了,她就冲你黑一整天的脸。其二,她工作外也接单子,交了很多有车的男性朋友,这些朋友帮她运货,事后双方在住处附近吃饭喝酒,每逢此时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关机。其三,她与众多工作上的客户暧昧,那些人为了讨好她,在她生日当天约她出来共进烛光晚餐,并献上价格不菲的礼物,她为了这份邀请果断放弃与自己男友的约会,我冲她发火道:“你这算怎么回事!”她不服气地说:“你从找一个女销售做女朋友起就应该知道有这一天!”

2012年夏初的一个周五,她发烧了,我急匆匆请假打车将她送到她住处附近的一所医院,她不开心,她的初衷是三甲医院,而我这么做在她眼里只是为了省钱。医院挂完号后,我和她一起去排队缴费,钱包里没了现金,我趴在窗口问:“这边能不能刷卡?”对方不耐烦地说:“这边只收现金,你快点,不行就下一位。”无奈之下,她走过来掏了钱,之后开始冲我黑脸,陪她打吊针时黑脸,陪她回家时黑脸,接着干脆黑了一个周末。

周一凌晨,我轻轻起床,洗漱完毕,收拾东西,顺便把桌上那把当初送给她做定情物的小刀一并放进背包,当时她的身体还没有好透,蜷在被下熟睡,没发觉出任何异动,总之我用一种极其冷漠的方式离开了她。我乘地铁赶到公司,当即辞掉工作收拾东西走人,她在一次争吵中曾对我说过:“要是分了手,大家一个公司呆着多尴尬,是你走还是我走?”

那天早上,奥林匹克公园广场下起大雨,我躲进一间廊棚歇息,不远处长椅上坐着一位遛弯儿的老人,他的口琴声断断续续,我的心碎得稀里哗啦。

站在女销售的角度,这个姑娘并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她同样是有抱负的人、努力的人、可敬的人,一个外地女孩子,20岁进城,27岁凭一己之力攒够北京房子的首付,她已尽量不靠男人的钱去实现理想,她只是需要一个和她实力相差不多且听话的男人。可她还是失败了,她赌博式地选择了我这样一个男人,却没想到我同样不听话,我素来鄙视那些以物质衡量感情的人,我觉得他们是浅薄的短视的,他们物化别人,也注定会被别人物化,他们的一生都布满了物质的阴影。

我也无法怪她,因为我真心喜欢过她,事实上我也怀疑她有那么几个时刻真心地爱过我,分手半年多后,她主动找过我一次,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回家,整个过程她都扮演着不同昔日的温情,但我头顶始终萦绕着一轮轮争吵和一张张莫名其妙的黑脸,于是我只能继续选择忘了她。

爱情是什么,谁也说不好,前同事倒是在网上给爱情下过一个完整的定义,他说:“爱情没有友情长久,没有亲情厚重,没有爱好执着,它不过是孤独的夜空飞起的一道烟火,绚烂,却也短暂,绚丽过后,只留下一地的碎屑,没有人愿意站在碎屑上去坚守一份信念,生活若讲究效率,便不再有了坚持,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望望街上奔走的人,大家早已习惯了在算计与妥协下生活。”

很可笑对不对,这样动人的话竟然出自一个被爱情折磨得焦头烂额的男人,可谁又能保证那些清醒的人会不戴面具地去评说爱情呢?或者还有谁会闲得蛋疼去探讨爱情的本质?大家更关注的不过是如何在算计和妥协下生活。

当然,作为在算计与妥协下生活的我们,同样需要一个戴着面具般的安慰,那就是我们不必再迷信爱情,我们既然不能预知心动的临界点,也无法预测它们肆虐的时间,那就好自珍重吧,不要为了一道烟火去放弃自己的尊严,因为届时你可能只剩下了尊严。

2012年的夏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去追一个多年未见的姑娘,姑娘轻盈飘逸,很快就在大道尽头消失,我怅然若失地回过头看,是一片高槐,满树,都开满了白花。这个姑娘2009年冬嫁给一个富商的儿子,2011年春离婚,她和我一样,都曾是个迷信爱情的人,也都用过世俗的手段去玷污它,我们不配拥有爱情,只是因为我们是一个混蛋,而混蛋,就别做梦了。

当我不再年轻,也不再漂亮,你是否还会爱我,当我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悲恸的灵魂,你是否还会爱我。

PS:送给老韩,以及所有失恋过的男人。

王云超
4月 30,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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