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

春节

除了拜年,还要怀念一下乡愁。

5月 2, 2020 阅读 777 字数 2597 评论 0 喜欢 0
春节 by  高晓松
 

我觉得这个年大概是我这一辈子过得最荒唐的一个年,但是谁让那时年少呢,谁让那时花还开呢,那时候年少,那时候就应该荒唐。

每年最高兴的就是过年时给亲朋好友拜年。因为这意味着过去一年,无论是成功还是没成功,是实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实现,这些都不重要了,接下来要努力地向着“一条狗的理想”靠近,“一条狗的理想”就是:有人养着,有人疼,而且可以不劳而获。这难道不是最美好的一个梦想吗?虽然很难实现,尤其是长相平庸就更难做到能被别人养着,那就自己奋斗吧,希望有一天可以奋斗到不用再奋斗了,奋斗到可以躺在那儿看书,想想各种闲事。“竹里消消无事福,花间看看未完书”——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除了拜年,还要怀念一下乡愁。在洛杉矶过年当然也非常热闹,因为有很多华人,我会陪着我妈到处看看,有庙会,也有大游行,很有意思。但还是很怀念故乡北京的春节,炖一个大猪头,早晨起来吃两个饺子,跑到雍和宫去上头香,在庙会里挤得东倒西歪。小时候我穿着军大衣去地坛挤庙会,吃各种瞬间就凉了的东西,不知道是因为别人手上的油蹭到我身上了还是因为什么,回到家一身的油,但是充满了欢愉。

我曾经过过的最倒霉的一个年,不是我小时候在沙发上蹦跶,说要驾着马车给苏联送情报,结果大年三十被痛打一顿的那一年,那不是最悲惨的,那时至少还跟家人在一起。家里人丁兴旺的时候,一过年可以聚集好多的人,大家吟诗作赋,打桥牌,现在已经不复往日的大家族时光了。

最悲惨的那年,我还正处在青春期的末端,非常纠结、痛苦。因为那年我刚刚离了婚,我的外公也去世了,以前我每年都是陪外公过年,我母亲也会回来。结果我外公去世了,我母亲也在美国没有回来,离婚后的我一个人百无聊赖,正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年,突然想起了从前那段纠缠了好久的所谓的恋情。

那个时候折腾在一个三角恋里有两三年之久,来来去去,拉拉扯扯,两边都是分也分不开,搞得非常痛苦。我的第一部电影《那时花开》其实不是一部表现主义的或者魔幻主义的电影,那就是我的真事,基本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女主角星期一到星期五归一个人,周六周日归一个人,不然我也不会写出那样一个剧本。那些青春的慌张、纠结最后能拍在一部电影里,让我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居然能过那样的生活。

其实我们已经彻底分手很久了,但是一个人实在是百无聊赖,也不知道去哪里过年,于是在路上开着车就想,与其这样过年,还不如飞到她所在的城市去找她,不管发生什么,都比自己煎熬着好。于是毫不犹豫地跑到机场买了张机票,飞到了一个相当遥远的城市。

因为已经分开了相当长的时间,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她的电话了,所以我起飞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的电话号码,我就想,落地以后如果能想起来,那我就打电话给她,结果落地的瞬间,这一串电话号码在我脑海里清楚极了,我于是拨通了电话。

结果接听的是一位男士,但不是跟我当了好几年情敌的那位男士,是一位未谋过面的男士。他说:“你是高晓松吗?”我说:“我是啊。”他说:“我是×××的老公,她让我转告你,以后就不要打这个电话了,不要再骚扰她了。”我就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只想拜个年,没有别的意思,不要误会。

于是我就这样换了个城市百无聊赖,也没有告诉她我来到了她的城市。大年三十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一个人也不认识,那个时代也没有社交工具,便跑到酒吧街喝酒。结果在那儿碰见了两个女孩,也在那儿喝酒,就聊起来了,说:“这大年三十的,你跑这儿干吗来了?”我说我来找从前的女朋友,然后失败了,人家已经有人了,我不知道去哪儿。其中一个女孩特别好,她说:“你不知道去哪儿,要不然你跟我回家过年去吧。”我说好啊,反正也没地儿去。而且我本身就是特别能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人,走到哪儿都随遇而安。那之前为了疗伤我还跑到欧洲待了好长时间,跟着流浪的街头乐队去荷兰、比利时到处去演出,走哪儿算哪儿。年轻嘛,干吗要有那么多明确的目标呢,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也挺好的。

我就这样跟她回家过年去了。她家可热闹了,七大姑、八大姨、舅舅都在,一大家子人,特别逗的是她叫舅舅,我就叫舅舅,我跟着她叫了一遍。我那个时候还很清癯,才102斤,觉得自己长得玉树临风⋯⋯因为那时候施行独生子女政策,这家就一个闺女,大年三十突然带回家一位青年,基本上就是定了快要结婚的意思,所以大家就给我疯狂敬酒,其实刚认识一个多小时。那个地方的人很能喝酒,灌到最后我就特别忧伤地躲到她家阳台上,试图从阳台上看到前女友家,因为我之前也去过不少次,但是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就给她发短信,结果那天晚上大概数以十亿计的人都在那个时刻发短信,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信号瘫痪,我举着手机在阳台上站着、倒着、拿大顶,但是短信怎么也发不出去。我当时还想,万千的思念就这样全被它给吞进肚子里了。

从头到尾这女孩也没问我叫什么,我也没问她叫什么,我们俩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大概双方都觉得这样的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就不要再自投罗网开始一段可能很没意思的故事了。所以第二天早晨道了别,我就走了。

当然我也没回北京,因为那时候我回北京也没事干,我就跑到重庆去了,到重庆找了几个朋友,在那儿混着,后来又跑到成都,总而言之我一个人东逛西逛地过了一个年。

故事本来就这样结束了,结果又发生了一个小尾声。

又过了若干年,大概“非典”之后,后海开始有了好多酒吧,那之前,北京大概只有三里屯有酒吧。有一天我百无聊赖一个人在后海逛悠的时候,突然碰见了当年一起纠缠了两三年的情敌,在《那时花开》这部电影里,朴树跟夏雨演的就是这一对情敌。我们两个人遇见了,就坐在那酒吧窗外,对着湖喝酒聊天,花了好几个小时,举出好多例子,辩论她当年到底是更爱我还是更爱他。如果那个时候是刚分手,俩人肯定心都彻底破碎。但是因为那时候已经过了好多年了,而且谁也没赢,最后人家跟了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人,所以我们两个人还可以云淡风轻地坐在那儿说,当时有好多对方不知道的事。互相讲了好多伤害对方的事情,讲到大概早上5点,天都快亮了,起身准备结账,结果老板就坐在窗里头,说不用结了,我们说为什么呀?他说:“我也百无聊赖,坐那儿听你们俩聊了一晚上,这事儿挺有意思的,你们俩最后谁都没有跟那位姑娘在一起,然后你们俩还在这儿辩论了一晚上,她当年到底更爱谁这问题。”

我觉得这个年大概是我这一辈子过得最荒唐的一个年,但是谁让那时年少呢,谁让那时花还开呢,那时候年少,那时候就应该荒唐。

高晓松
5月 2,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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