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是很厉害的人

那个不是很厉害的人

总之,要想当“一个很厉害的人”,除了要有足够硬的命,运气也不能太糟。

4月 23, 2020 阅读 765 字数 12891 评论 0 喜欢 0
那个不是很厉害的人 by  苏晟

小时候,我叫他伟哥哥。后来大了,见面我就直接叫他伟哥了。

伟哥和我是老街坊,也是各自生命里的第一批玩伴。简单地说,他见证了我光着屁股满街跑;我也见证了他下面开始莫名其妙地长毛……

伟哥大我三岁,在我出生之前,他是那条街上唯一的男孩。在我三岁的时候,他提出要收我做小弟。记忆里,那天他背对着阳光,对我说,做我小弟吧,虽然这明显是你捡了便宜,但是如果你敢不答应的话,我还是会扁你的。

我当然答应了,于是他就成了我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老大。

就在我正式成为伟哥小弟的一周后,我们那条街就整体搬迁了。我记得那天,因为那天下午,我爸在挪门板的时候,不留神压死了我的宠物毛毛,一只拳头大小的螃蟹。而我,当时就正抱着北冰洋汽水瓶,坐在两米外的小凳上。我看见一团黄色的液体,从死去的毛毛背上渗出,我一直记得那个情景,因为那团液体,真的好黄。

那就是那个阶段我关于那条街的最后一个记忆。在那最后的一个记忆里,我视线里的所有人都是那么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率先告别瓦房,住进楼房。可是,无论他们怎样卖力地抢先,这群人里都注定没有优胜者。

因为他们搬离的那个地方,叫做春熙路。

我们住进了楼房,但位置也从城市中心挪到了靠近二环。其实,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瓦房,楼房,蜂窝煤,天然气……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新家,我和伟哥依然挨得很近,他六单元,我五单元,他一楼,我也一楼,他还是我的老大,我还是他的小弟。

这……就足够了。

新家的一切,都是新的。两排六层高的楼房是这里最高最白的建筑,单元外面的花园里面,没有花,甚至没有一点泥土,全是建房时留下来的碎砖块。很多房子都是空的,有人住的,从外面看也就是阳台上会多出一排花盆。没有窗户,没有护栏,没有雨棚,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密密麻麻的爬山虎。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小区就像是一张摊开的立体贺卡,简洁,崭新。

小区的外面横着一条马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自己过马路,就是因为伟哥把我扔在了街对面,然后自己跑了……好在那时车还很少,也好在故事的最后……我,领悟到了第七感。

马路的对面,正对着大门,整齐地堆放着三层又大又白的水泥管道。那里曾是我和伟哥的乐园,我们在那里捉迷藏,打弹珠,又或者各自从自己家里挑出十根看起来“意志力最最强大”的火柴棍带去那里用拇指和食指按住“拼剑”,看最后一根幸存下来没被折断的“棍王”是谁带来的。

玩累了,疯够了,我们就会爬到最上面的那层水泥管上去坐会儿,看看星空,吐吐舌头,说说话。有一次他问我,猴子,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我毫不含糊,第一时间说出三个字:解——放——军。然后问,你呢伟哥?当时的伟哥,四十五度……你懂的,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然后嘴角一翘:

我啊,我要做一个很厉害的人。

天啊,我那时最大的理想估计也就是希望能吃酒芯糖吃到醉,突然身边有个人跟你说他的理想是要当一个很——厉——害——的——人,一下子就显得我low爆了。伟哥说完之后把头转向我,我盯着他眼里的光看了很久,然后说:

那好,我也要当一个像你一样厉害的人。

那一刻,我选择了他的理想,也顺便copy下了他的嘴角。

那堆水泥管对于我来说,就是那个时期最重要的一个符号。在往后近30年的岁月里,那段时间实际很短,短得就像是小数点后面的零头,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它们曾经存在过很久很久,甚至于我往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么巨大,那么洁白的水泥管道。

之后,随着它们的消失,以及泥土没过碎砖,小区开始陆续出现了更多小孩的笑声。

虽然是小区,但是秉承祖上流传下来的优良传统,我们还是习惯叫它院子(院坝)。院子里的小孩分两种,一种是像我和伟哥这种,家就在这里。还有一种是家不在这里,但是爷爷奶奶住这里。总之,平时能凑到一起玩闹的小朋友,差不多有八个。

那个年代小孩子之间玩闹,经常上一秒钟还嘻嘻哈哈,下一秒钟就脑门上鼓个大包哭着回家找妈妈。

这样的事在我身上发生得最多,因为我年纪最小。不仅是如此,很多时候我还要在告状的路上不小心再摔上一跤,然后回到家,头上鼓起两个包。但是好在这样的悲剧也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

因为很快,我的老大就成了这里所有小孩的老大。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在我五岁那年儿童节的晚上,那一晚夜很黑,我很困,我妈用自行车载着已经在睡梦中淌着口水的我从我四姨家骑回我家。路上我妈觉得车很沉,蹬起来异常费力。他们那一代人,烦就烦在总是宣扬遇到困难就要迎面而上,坚持,不懈,就会换来胜利,却从来没有说停下来试着找找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

就这样,我妈又咬牙骑到了猛追湾。

我一直庆幸我妈的偶像还好只是刘胡兰,不是王进喜,她要是这样一直骑回家,我伸进自行车后轮的左脚肯定就彻底报废了。儿童节当晚的这次重创,让我接下来一个多月所承受的折磨,远远超出了儿童应该承受的范畴。

根据墨菲定律,凡是事情有变坏的可能,无论这种可能有多小,它就总会发生。之后先是因为感染,左脚严重的绞伤升级成了败血症,在医院住院期间,值夜班的护士姐姐输液时又多赠送了我一瓶氨苄青霉素(简单地说,就是一种比青霉素还要猛的青霉素。而我本身,还对青霉素过敏)……于是原本一次可以及时发现、顶多轻微扭伤或者擦伤的事件,在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疏忽和失误下,最终让我在一个月以内,接连领到了两张病危通知书……

住院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漫长的时光。一个多月后,捡回一条小命的我被抱回家中,感觉像是从一个长达一个世纪的噩梦中醒来。当天伟哥来到我家,眼眶红红地站在我面前就差说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第二天,他拿出自己的零花钱,跑去外面报刊亭换成了一本彩色的《西游记》连环画送给我。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阳光透过玻璃,我抬头能看见空中飘浮的灰尘,他说,“猴子,赶快好起来,我封你做齐天大圣。”

俗话说,鬼门关里走一回,不死也要脱层皮。我爸妈说,俗话说得对。我真的脱了一层皮,开始脱皮的时候,如果天气好,我妈会搬一把大椅子放院子里,然后给我伤脚套一只毛线袜子再把我抱到椅子上,一边完成蜕皮,一边看小伙伴们玩耍。因为伤脚不能落地,所以很多时候我反而会变成被围观的那一个。对于这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在观看过程中不太礼貌的,伟哥会用手指用力弹他们的脑门,瞬间把他们弹成三眼神童,又或者用飞毛腿踢他们的屁股。遇到那些不服气的,伟哥踢完还会指着他说:“他还坐着,你是不是想躺着?”

说起来,这个院子里相比伟哥,体格更巨,样貌更凶,作风更野蛮的大哥哥,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我曾经就亲眼见过一个哥哥把另外一个哥哥,两只手抓起来在空中拉直飞了两圈然后就近撞向一根铁柱子。空中那个可怜的哥哥原本拉直的身子在撞到铁柱子的瞬间,立马像一条蛇一样缠了一下,然后伴随一声惨叫,从半空摔落到花园和水泥地的分界线上。

关于童年,我有意无意脑补过很多画面。但唯独在空中转两圈撞柱子这个,我从来如实回放,因为它实在是已经够吓人了。但是在那个阶段,哪怕就是这些狠角色,伟哥一旦真的不可避免和他们打起来,最后哭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说到底,他们只是很野蛮的人,而我的伟哥……才是很厉害的那个人。

另外,伟哥的爸爸还是一个超级钓鱼发烧友,他们家,还有一种我们之前都从未见过的神秘物种……龙虾。

“那个拥有龙虾的少年”,无疑也是个超级加分的光环。

我们小时候,一群小孩围在一起最爱玩的,是扇洋画。

那几年,院子出门右手边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额头很亮的叔叔,专门卖洋画,五角钱一大版,以那个时候最流行的变形金刚为主。我们买回去再自己用剪刀剪成类似火柴盒那样一小张一小张的,伟哥他们剪出来的都是整整齐齐的,但我每次剪出来的都跟狗啃的一样。后来这个卖洋画的亮额头叔叔就消失了,完全消失了。一直到2008年地震,把附近好几个小区的男女老少全部震到了马路两边,我才在人群中,又再一次看到了他,四目相对时,他光着脚丫子,而我则穿着我妈的女式拖鞋。

伟哥是第一个将洋画从亮额头叔叔那里传播进我们院子的人,理所当然也是我们当中扇洋画的第一高手,他的“空中大耳屎(光)”,一扇翻一大片,每次都能赢很厚的一摞回去。我们院子里的第一代门卫,是个花脸爷爷。花脸爷爷很喜欢我们,因为我们扇洋画把院子里的地都扇干净了。

那个时候,我们院子里还有一种肥溜溜的虫,叫猪儿虫。猪儿虫超级恶心,扔在地上踩一脚,屁股后面还会爆出一坨屎。伟哥会趁我们专心扇洋画的时候,选一只营养最好的捉来突然扔我们面前,把我们吓得到处跑。后来我们也敢抓了,就互相追,互相吓,有时候玩高兴了,身上粘了一只没发现,回到家里还会把自己的妈妈吓一大跳。

长大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猪儿虫的学名貌似叫做:夹竹桃天蛾幼虫。但是,我还是喜欢叫它,猪儿虫。

寓教于乐,在一起玩,伟哥会时不时跟我们讲,酸酸草可以嚼,是酸的;一串红可以吸,是甜的。四脚蛇尾巴断了会自己再长出来,蚯蚓断了也不会死,碎砖块不仅可以握在手里吓唬人,还可以用来在地上写字画画……

我们用砖块在地上画得最多的,是“丁老头”。那个年代的每个小孩都会画“丁老头”,但是相比之下,我却更爱画些其他的,伟哥有次指着“一根棍子”问我这是画的什么,我告诉他,这是“一把宝剑”!然后伟哥就蹲下来跟我说,画宝剑,上面一定要尖,左右两边要对称。

伟哥的话,我都听。因为伟哥是天才,那个年代的伟哥,真的是,琴棋书画,坑蒙拐骗,无所不能。我见过伟哥画的贴在卧室门上的擎天柱,那就真的是擎天柱。果珍在当年曾经搞过一个全国范围的儿童绘画比赛,我妈因为是成都糕点公司的职工,所以知道这个消息,伟哥为了帮我画这幅画,甚至动用了水彩,最后帮我赢得了一个果珍小水壶。

如今在院子里偶尔遇到当年的叔叔阿姨,有一些他们会说,这个院子里的小孩儿,也就你还像回事。但是事实上,我曾经在这个院子里遇到过一个人,在各个领域各个方面,都让我抬头仰视和崇拜,那个人就是伟哥。在这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我见识过很多厉害的角色,但是通常智商比我高的,运动细胞都太差;运动天赋过人的,艺术细胞又几乎为零,再不然就是各方都还不错,可惜样子又长得太丑。总之,像伟哥这样全方位碾压我的,再没有第二个。

伟哥要是一高兴,觉得我们哪个画得好,他还会发奖励。

伟哥的妈妈过去是国营餐厅的收银员,所以他颁发给我们的特殊奖品就是……一包餐巾纸。

那时候的餐巾纸不像现在,方方正正,鼓鼓的一包。而是又瘦又长,有红黄蓝白四种颜色,然后外面裹一层又薄又软,半透明的塑料薄膜,捏在手里有气无力,给人一种需要吃伟哥的感觉。

在当时,如果你能从伟哥那里集齐四包不同颜色的餐巾纸,那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荣与骄傲。

七岁那年,带着这份光荣与骄傲,我背着蓝色的小太阳书包和伟哥跨进了同一所小学。

小学是跟附近这些小区一起建起来的,我们院子里的很多小孩都在这个学校。伟哥是第一批学生,我入校的时候,伟哥正好四年级,四年级也是当时这里最高的年级。

开学第一天升旗仪式,伟哥站在主席台上,身份是护旗手,一脸虔诚地望着国旗的同时,胸前的红领巾也是如此鲜艳。必须说,我觉得那个画面很违和,我在下面张大嘴巴望着他,就好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一样。

要知道,在我们院子里,作为老大,伟哥可是连蒙带骗过我们不少东西。他曾经指着我们四楼一个小胖子手里新买的大翼龙说,“你看,它脑袋上耸那么大个包,智商肯定有问题。你要是不想被传染变成弱智的话,就赶快交给我来处理”。然后我再次看见这个大翼龙的时候,就是在伟哥的床上了。

虽然我一时无法将伟哥和伟光正的护旗手联系在一起,但是也必须承认,护旗手确实是个很光荣的身份。机不可失,我也“只好”赶紧趁着国歌还未奏完扭头跟我旁边的小朋友说,看国旗下面,有一个是我哥。

大概是一个月之后,伟哥又以合唱团成员的身份,跟几个高年级的哥哥姐姐出现在我们一年级一班,一字一句地教我们唱:“我爱的双林小学是美丽的花园……”

现在回想起来,在学校里,可能每个小学班主任,特别是女班主任都与生俱来一种魔力,能将各种调皮捣蛋的男生变成……你最后看到的那种红领巾。面对这种魔力,哪怕是很厉害的那个伟哥也不例外。

在美丽的双林小学,伟哥算不上风云人物,但是风云人物都爱围在他的身边。

伟哥的教室在学校最高的三楼。在他们班上,伟哥最好的朋友,有三个。

其中关系最好,最如胶似基的是他们班的班长,也是全年级第一名,我叫他东哥。东哥即是他们班的王牌又是他们班的招牌,我进校第一天主席台上的升旗手就是他。伟哥人生能体验一把护旗手完全要归功于东哥,东哥是班主任的最爱,要不是他的“强烈建议”,像伟哥这类学生是不可能当上护旗手的,因为通常一个小学班主任最不喜欢的学生,有两种。一种是成绩超级差的,这种学生的存在,就是丢老师的脸;一种是平时不爱学习经常不完成作业被老师当反面教材讲但是期末又总能排在班上五名以外,十名以内的,这种学生的存在,就是打老师的脸。而伟哥,就是属于后面这类。

在我还是一年级新生的时候,我曾经在放学路上被一个大高个拦过。这个人被我们叫做巨无霸,全校所有学生里面最高的一个,我曾经在课间亲眼看见过他抓住一个人的脚,把别人从乒乓球桌上硬扯下来,摔在地上扬起一阵灰不说,还哭得惊天动地。我当时吓得不要不要的,心想这回被他逮住,蛋蛋肯定都要捏碎。结果他弯下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给我,说:“你们伟哥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是同班同学。”

巨无霸不仅力大无穷,战无不胜,后来还是我们学校第一届足球联赛的射手王,传说他射门的时候,对方守门员都要抱头蹲下。得益于当初在放学路上目睹了“他亲自弯腰给我了一颗糖”,我们班的班霸从来都没有找过我的麻烦。

相比伟哥的前两个好朋友,最后这一个,最厉害。那会儿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他,上我们这儿的少儿频道就跟上自己家的厕所一样正常、自然,还当过成都市的十佳少年,外号歌神,同时还是我们学校小青蛙广播的第一代主持人,无数高年级姐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相比他的这些“大牌粉丝”,我的伟哥当过最大的官就是个“小队长”,还只当了一星期。但是这些明星同学,就是爱围着他玩。最初我也想不明白,但是后来想明白了:

因为伟哥,最有趣。

最有趣,就最有吸引力。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大人却没有小孩明白。

最有趣的伟哥,在毕业之前终于屌丝逆袭了一回,当上了我校第一届《故事大王》比赛里的故事大王,拿下了学生时代唯一一个被承认的第一名。

那天下午,晴空万里,我身为观众,在下面也激动得不行。我的老大是故事大王,那种因为别人成功而跟着全身亢奋的感觉,多少年后,只有在刘翔雅典夺冠和姚明终于踩到了季后赛第二轮的地板我才再次有过。

回家路上,故事大王被巨无霸举在肩上,手里握着奖状,东哥和歌神左右护法。我走在他们后面像个脑残粉,憧憬着有一天能够真正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我旁边的超哥,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超哥是我上小学那年搬来了,跟我们即是邻居又是校友。

回顾童年,伟哥对我不错,但是他比同龄人早熟,我比同龄人晚熟,所以我们之间其实远远不是相差三岁那么简单。他带着我,实际上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情感上的照顾。

跟超哥就不一样,他们同年,上学在同一层楼,放学在同一栋楼,都一样痴迷电子游戏。跟那个年代所有的同龄朋友一样,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分享彼此的秘密,然而他们的父母又会在过道里点头微笑,然后回到家关上门将自己孩子跟别人家的做一番比较。所以在很多事情上,超哥和伟哥又不得不要分个高下。

说到分高下,那确实是为难超哥了。

超哥的妈妈,就职于肉联厂,是我们院子里的第一代大嗓门。对于学生时代的超哥来说,伟哥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比如说同样是爱玩不爱学习,但是一到期末,伟哥都是前几名,但超哥就是倒数前几名。同样是痴迷游戏,但是伟哥可以在游戏厅里挑翻各种人,超哥就只能被人各种虐。

因为这个参照物,超哥也确确实实冤枉挨了他妈很多骂,很多打。同住一个院子,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论年龄,超哥甚至还要大伟哥半岁,更多的交集,也会生出更多的摩擦。流行葫芦兄弟那阵,伟哥一人就占了大娃,四娃,五娃三个名额,超哥因此就不高兴。伟哥看超哥看自己不高兴,也不高兴,就让超哥去当七娃。

这个七娃,都知道,本身没什么特异功能不说,还要自费去菜市场买个“宝葫芦”当道具,所以超哥意见很大。

他找到我,因为我是伟哥的小跟班,所以他要我跟他合作,一起毒死伟哥,然后重新洗牌。具体方案是要我趁伟哥不备,在他喝的水里弹一坨鼻屎。

我没有同意。

首先,我的人生目标跟伟哥没有任何冲突,我想当的是二娃和六娃。至于原因,二娃千里眼,六娃会隐形……相信你们明白。其次,要是一旦超哥当了老大,那么他就会要求我们,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必须在前面加上“报告大王”四个字……

最后,我的鼻屎,我自己清楚,除了味道不太好,绝对是无任何毒副作用。

当时超哥见我不配合,便打算自己去单挑,说:“我大他半岁,我还会怕他?”我好心提醒他,如果打输了,可能就只有当那只穿山甲了。

大概是脑补了一下穿山甲的形象,超哥没有行动。

再之后,空前绝后的圣斗士热席卷了成都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到小孩叫嚣“天马流星拳,吃饭不要钱;庐山升龙霸,强奸雅典娜”。伟哥这次cos最忠诚的山羊座黄金圣斗士修罗,跟我们这些青铜小强身处同一个世界,有着同一个梦想,那就是保护纱织小姐。

既然有着同一个梦想,所以……我们还是要供他支配。

这一回,想当天秤座黄金圣斗士却只能当紫龙的超哥跳了出来。在众多圣斗士的注视下,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指着伟哥说,我就不信这世上有我紫龙脱掉衣服还赢不了的人!

超哥喊出“庐山百龙霸”的同时,扔出了大半块砖头……

那是院子史上最惨烈的一场恶斗,类似于初代火影vs宇智波斑。中间过程省略一千个字,最后倒下的,是紫龙。

那一次,我的心是站在紫龙这边的,因为我是星矢。老实说,我窥视射手座黄金圣衣也已经很久了。

那天赢了的伟哥,就像收我做小弟那天一样,背对阳光,让人仰视。但是类似的画面,对于当时半裸的超哥来说,可能却是近乎全裸的耻辱。这些,都是会刻进脑子里的。

在这个院子,在那些年里,自豪地说,只有我曾经趴在伟哥背上把他咬哭过一次,那一次我也纯粹是脑子短路,属于“冲动性消费”,所以伟哥对我这突然一口也是猝不及防。

那一回,我被一拳打出了鼻血。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鼻血”这个概念,伟哥也被他自己这记“复仇之拳”吓坏了。前一秒还是他在哭,后一秒就变成只有我在哭,第一次被人打出鼻血,在鼻子上一摸,血就染红了三根手指,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那个时候,我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在死之前,让家里的人知道,害死我的人是谁。伟哥一把抓住我,也像是要吓尿了。伟哥说,圣斗士都是要流血的,不流血就不是圣斗士。然后硬塞给我了一个他新买的钥匙链。

我摊开我的手心,看见手里有一个沾血的蓝色小球。伟哥说,这个就是地球,让名声响彻世界是我的梦想,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送给你。有了它,你才有资格环游世界。

我收下了它,然后说,那你床上的大翼龙可不可以也给我?

伟哥没有给我大翼龙,但却亲手用白纸给我做了三个风车,用他奶奶织毛衣的竹签把它们串在一起交给我,我拿着它在阳光下来回飞奔,根本停不下来。我原谅了伟哥,他给我做了三个风车,自己才做了一个。伟哥说,鼻血最终还是被你吞进了肚子,你没有损失,我觉得伟哥说得有道理。

1994年暑假里的一天,我爸载着我去参加成华区的奥数班选拔考试,一堆从来没见过的考题给了我这个井底之蛙当头无数棒。

回来的时候,路过小学,两眼冒金星的我发现小学的大门上贴着一张红榜。

红底黑字,那是我们学校十八个被保送到成都七中的学生名单。

那是双林小学历史上的第一批保送生,成都七中也是我们成都最好的中学,我当时感觉这张红榜闪闪发光。我在最上面看到了伟哥班的东哥,又在最下面意外发现了歌神和伟哥。

我记得我爸当时说,三年后你要是能进七中,我就带你去北京。可想而知,保送七中是件多么厉害的事。

三年后,我燃烧了自己的小宇宙,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没能看到天安门。同样是兴趣广泛,同样算是脑袋灵活的机智boy,我差的那一点点,和伟哥多的那一点点,加在一起,其实就是同年龄段,我和伟哥在各个方面,质的差别。

那一年夏天,意义非凡。暑假临近结束的一天下午,伟哥借用超哥六楼家的阳台,将自己所有的洋画,全部撒了下来。

那天,我们院子里的所有小孩都聚集在超哥的单元楼下,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洋画。他们不停地撒,我们就不停地捡,年纪小的弯着腰埋着头专心捡掉在地上的,年纪大的就始终仰着头跳着伸手抓天上还没落地的,总之那种兴奋真的就像是天上下钱了一样。洋画在空中一拨拨地转着圈往下飘,透过洋画之间的缝隙,伟哥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空前的高,有六层楼那么高。

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可能除了我爸爸,就是伟哥最伟大了。

洋画撒完,伟哥的时代落幕。跟随伟哥一起退出的,是包括超哥在内的另外三个大哥哥。

要特别说一下,当时捡洋画的这批小孩跟最初的那批已经大不相同了。最初的那批,就我一个年纪特别小,其他的都是跟伟哥年纪相仿,至少都要高我两个年级,到了伟哥小学毕业这年,之前那些爷爷奶奶带的小孩早已回到了父母身边,甚至很多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几年新出现的,很奇怪,又至少比我小两个年级。你要让伟哥他们再带着我们玩几年,其实也不现实。而且热衷打游戏的伟哥,早已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留给了家里的小霸王学习机和家外面的街机店。

解散了楼下的小朋友,作为一条街上长大的小孩,伟哥让我跟着他回了他家。

曾经我们这边有个医生,病人去看病的时候,他会看你的面相然后问你小时候家附近是不是有口井或者有棵树,因为说得准,被奉为神医。那时我还在上小学,但是我心想,那个年纪的人,谁家小时候旁边会没有一棵树一口井呢?所以我认为他是骗子。二十年后,我仍然认为他是个骗子,但是也已经强烈意识到小时候的经历和生活环境确实是会在一个人身上打上这一辈子都无法洗去的烙印。

伟哥家的客厅,简单的概况,就是一盏黄黄旧旧的灯。暗暗的灯光下,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永远都在喝酒却永远都不知道他有没有醉的伟哥爸爸。

伟哥爸爸说话的时候,声音总爱拖得老长,还总给人一种喉咙有痰的感觉。伟哥怕他爸爸怕得不得了。我曾经见过,已经年满12岁的院子一哥,我的老大在跟他爸解释自己为什么晚归的时候,说着说着就自己先哭了。可以想象,他爸那一身弥漫着酒精的气场有多么恐怖。

如果他们家的客厅是暗,那么他的房间就是黑。伟哥的房间,是我童年见过最黑的一间房。

他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高高的一堵砖。能透过光的地方除了门缝就是墙最上面的那一排镂空的小鸟图案的方砖。门的右边是一张床,床的左边是卧室的过道,过道里首尾相连地靠着这个家庭所有的自行车。

除了一张床,整个房间再没有任何的家具,所有的书和课本都堆在床的靠墙一边。天色不好的时候,这个房间里能看清的大概也就是五根手指和自行车车架上反射的金属光。

但即使这样,除了看电视,我的老大显然也更愿意呆在他自己的房间。因为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害怕的两个男人就住在他的隔壁和隔壁的隔壁。

伟哥爷爷的房间,我从来没敢进过,但他的传说我听过。据说年轻的时候真的当过老大,还迷恋过鸦片,为此还受到过党的再教育和重点关照。洗心革面之后,从此就只关心粮食蔬菜和教训伟哥。

我见过伟哥爷爷打伟哥的画面,那画面太美我是真的不敢看。比如说那次我领悟到第七感从街对面跑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告状。然后我妈就牵着我去敲了伟哥家门,再然后伟哥爷爷就打了伟哥一顿,那震撼的3D效果让我都虎躯一震。从那之后,我跟伟哥拉钩保证,再也不会去上门投诉。

伟哥的爷爷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过逝的。反正他最后的几年基本上没出过门,我对他最后的一个印象是,我们所有人在粮店排队,接水或者其他什么事,我们家向他祝贺伟哥保送了七中,他笑了一下,注意力全部在前面还剩几个人该轮到他接水。

再后来,粮店和伟哥的爷爷就都永远地从双林小区消失了。

伟哥父母的房间,是除了客厅以外最大的一间房,这间房放着这个家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和最大的一张床。伟哥之前收集来的所有宝贝都藏在这张大床下。

那天伟哥伸长胳膊,从床下摸出一颗五号弹力球递给我。我眼睛都亮了,五号弹力球是当时市面上最大号的弹力球,有棒球那么大,还是夜光的,放在衣服下面完全可以当一把伪娘。伟哥说,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还有,这有一盆被我施了法术的植物,集天地之精华,你一碰它就会动,全世界独此一盆,你拿回去要好好对待。

说完,他把他珍爱的一盆含羞草也送给了我,我捧着它两手发抖。

临走之前,伟哥对我说,星矢,我知道你想当射手座,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只要你坚持不懈,流星拳总有一天会变成彗星拳。

那一天,我相信了黄金圣斗士的话。有一天,我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

升入四年级后的双林小学,一切都变了。我们迎来了第三位班主任,同时也再见不到伟哥跟超哥。教师节那天,歌神专程返校深情献唱了一首《每当我走过老师的窗前》,然后此生再也没有见过。

院子也迎来了第三代门卫,我们剩下的这拨小孩受甲A联赛和大空翼的影响,也开始没日没夜地踢球。门卫大爷新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试图以破坏绿化罪逮捕我们,无奈自己腿脚不利索,逮捕也一直停留在想象。但是他从未放弃,所以猫和老鼠的故事就不断在院子里上演。

上了初中之后的伟哥,要么是窝在家里打游戏,要么就是叫上超哥他们去外面游戏厅打游戏。你不得不佩服遗传基因的强大与神奇,从吸鸦片的爷爷,到醉心钓鱼的爸爸,再到痴迷游戏的伟哥,这中间就好像有条看不见的线在贯穿。

伟哥没有辱没他的基因。游戏厅里当时最火爆的游戏是《街头霸王》,伟哥搞定最后一关的boss“警察”so easy。在这个游戏的设定里,如果你能满血打败对手,那么游戏就会念上一句“有鬼二百五”的旁白。在伟哥面前,很多大人都会被打成“二百五”。

很多很多年后,当我在大学寝室里玩街机模拟器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被我们当成口头禅念了很多年的“有鬼二百五”其实是“you win perfect”。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曾经认为自己很了解一个人,结果他却完全长成了另外一个样。

我曾经就以为我自己很了解伟哥,好像一眼就能望见他的未来,觉得他以后就算没有厉害到能制定出新的游戏规则,也至少能设计出一款厉害的游戏。

可是,最终我连我自己的未来都没有预测对,又更何况是伟哥呢。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喜欢跟自己的同班同学混在一起,聊聊各自暗恋的女生。再加上伟哥醉心游戏,之后到我上大学之前,我跟伟哥的接触,可能都可以用五根手指头数得出来。

第一次是我小学毕业差一点点没能被保送。伟哥安慰我,请我去吃肥肠粉,那是我们菜市场周围最好吃的一家肥肠粉,那时候才一块二一碗。当时旁边正好新开了一家叫做“第一家”的面馆,他对我说,看见没猴子,做生意就要取个响亮的名字。结果没过几天,这个“第一家面馆”就成了这条街上第一家关门的馆子,而伟哥也因为差了那么一点点,没能继续留在七中念高中。

从那之后,伟哥和主流社会的成功,再无交集。

第二次是初中某次陪伟哥骑车去城隍庙买游戏碟,路上他跟我说,猴子,你骑的自行车,英文除了叫 “bike”,还可以叫“bicycle”。我心想,这么久不见,伟哥还是这么厉害。

第三次是初二的暑假,我妈见我整天踢足球,既扰民又不知道与时俱进,就做了一个足以让她悔不该当初的决定,让伟哥带我出去玩一天。伟哥把我带到网吧,那时候还不叫网吧,因为根本就没有网,只有局域网,就叫电脑室。伟哥带我在电脑室里打了一个下午的《星际争霸》。我印象特别深,第一次玩电脑游戏,那个鼠标我只要轻轻一动,它就在屏幕上晃动十万八千里,没晃几下,就彻底把我搞“晕车”,吐了。

那一次,长了我的见识,也长了他们的见识,一个人大白天玩游戏居然也可以玩吐。那天超哥也在,超哥当时没有念高中,念的职高,在外面实习。回来的路上,我一路吐,超哥就一路跟伟哥讲最近的经历,他说他因为工作,跟同事一起去打架,慌乱之中用铁棍敲了别人的脑袋。当时他看到对方倒在地上不停地流血和抽搐,他自己也吓得发抖,但是之后再打架就不怕了。还告诉我们,以后打架,千万不要怕,放开干,只要不往脑袋上打,出不了大事。最后他还跟伟哥说,以前你说我紫龙只要不敢插自己的眼睛,就永远不会有多厉害,但是现在我也照样爆了别人的头。

从当时身上散发的气场来看,他们已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现在回头想,那一天确实是很重要的一天。那天之后,我迷上了《星际争霸》;那天之后,无论超哥以后混得有多么好,在我心中,我都将他跟“厉害”永远划开。

第四次是我考上大学,请伟哥帮我配台电脑,然后伟哥就把我带到在电脑城卖电脑的东哥那里,配了一台在我正式上大学之前,坏了至少五次的电脑。当然,这不是重点。当时即将大四的伟哥对我说,大学就那样,哪所都一样,你以为是你上它,其实是它上你,总之不要抱太高的期望。我当时刚刚经历了人生巅峰,至少西南地区的大学随便选,哪里听得进去,一副很不可爱的样子。

事后证明,伟哥是对的,那确实是我至今为止,摔得最惨痛的一跤。中国的大学,基本上都是一个类型。而我和伟哥,基本上又算是同一类人。

但是时至今日,我并不后悔。每个人都会经历从“命运尽在我掌握”到“我们都只是在命运之中”的转变。有些跤,是注定要摔的。而有些成长和沉淀,也是注定只有靠摔跤才能促成的。

再说了,如果人生就是一条直线,那该多无趣。

总之,伟哥最后没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在我的认知里,任何一个人,总是会长着长着,就长成了他爹妈那样,无论他之前是多么的“独一无二”。大多数情况下,爹妈决定你的下限,同时也会影响你的上限。中国的父母,两极分化特别大。一部分家长,只要能给自己小孩铺好路,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形象,无视任何规则。他们污染着社会,但是家庭和睦;另一部分家长,则只要还能将小孩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听自己的话,才不管外面的世界在怎么变,不惜蒙住他们的双眼,亲手剪断他们的翅膀。他们无时无刻不强调自己“父母”的身份,但似乎又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爱”。

总之,要想当“一个很厉害的人”,除了要有足够硬的命,运气也不能太糟。

很多年前,曾经有一天晚上,我在一个烧烤摊吃烧烤,看见伟哥也正好在街对面的烧烤摊吃烧烤。还是有一桌子人围着他专心听他讲笑话,然后不时哈哈大笑。

当时我一个人在街对面,双手插兜,并且微微颤抖。曾几何时,伟哥在的地方,不仅仅有笑声,还有光;曾几何时,伟哥让别人笑的时候,他自己的内心也是多么的骄傲;曾几何时,围在伟哥身边的,又都是那么厉害的一批人……

那几年,电梯公寓在我们四周拔地而起,一副兵临城下,投降不杀的节奏。有一天我妈跟我说,我梦到超哥他妈的脸肿得跟包子一样大。我说他妈的脸本来就有包子那么大,她说,哦,不对,我梦到的是他爸。然后没几天,超哥的爸爸就去世了。半年后,一个电闪雷鸣的晚上,伟哥家后院的一棵大树倒了,直接砸到对面三楼的阳台。然后没几天,伟哥的奶奶也走了。

我去的时候,他家跟二十年前基本没什么变化,厨房里依旧摆放着一只大水缸,厕所还是那么的黑,也就是客厅比当初亮多了。当晚一共就只来了两桌人,其中一桌还是吃完就走。我自从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喝啤酒喝得被120抬走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酒了,领导的面子也不给。那晚,当着伟哥的面,我一口气喝了一整瓶。当晚伟哥看起来好像没有一点的伤感,反而是用一副高姿态一直在跟我讲一大堆的道理,同时否定了我当时向他倾述的一切。我好歹也是个处女座,我不开心。

那一次的伟哥,穿着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的标配。但是给人感觉还不是写字楼周围的那种标配,更像是火车站周围的那种标配。他让我一下子想到了超哥,半年前,超哥爸爸去世的时候,超哥虽然一身发亮的名牌,但是实际年龄才三十的他,给人感觉就跟四十岁的一样,脑袋后面还有一大块因为受过伤没有头发。触景生情,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超哥家六楼的阳台。印象里,原来可比这高了不止好多倍……

我想起我们小的时候,躺在伟哥的床上,天气如果好,太阳光就会从最上方的那排镂空的方砖里射进来。有一次,伟哥指着那一排的小鸟图案,跟我说,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每个太阳的中心都有这样一只鸟。后来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叫后羿,他射下了其中的九个……

长大后,我知道以前还有一种鸟,叫凤凰。
凤凰,会涅槃。

苏晟
4月 23,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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