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去年冬天我没有看到的那场雪，真的在暖春落下了。那天我起床，看着窗外，漫天雪花飘荡在灰暗的空气里，纷纷消失在地面，只留下水迹。走在路上的时候，雪越下越大，头发上顶了一层雪花，溶化后的水流到脖子里，一点都不冷。春雪就是这样，它不够冷，也不够多，在灰色的城市上抹上一层白霜，没有让这个地方好看起来。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

不知道是不是春天来了的缘故，我很容易困，到了晚上准点上床，很少睡不着，w往往一躺下去，就已沉沉睡去，睡到大早上。猫饿得来喊我起床喂食。睡觉让人真幸福。我一向认为睡觉、洗澡和工作，就是人生最好的避难所。有什么不开心的，先睡上十几个小时，起床洗个热水澡。我喜欢过烫的水，拧到最大水量，把皮肤洗得通红，泡沫、断发和皮屑被冲走，换上干净的衣服，再走出门去忙上一整天。如果还是不开心，那就又睡上一觉，反复来几次，人就会变得好很多。

诺顿先生，我最近听人说，没有人只在自己的人生里获得所有的满足和快乐，人应该投眼于公共生活和空间。怎么说呢，这句话说得没有错。我们总是在强调个人的幸福，照顾好自己，安抚好情绪，但是却没有想过，问题的答案或许并不在自己的人生里。不过我还是略有些怀疑，难道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是对立的吗？这也太粗暴了一些。

不过我偶尔会被公共和私人空间的割裂感到震惊，也为公共生活的贫乏而感到遗憾，诺顿先生，能随时走在漂亮又舒服的街头，和过往的陌生人微笑着打招呼，轻松地找到一间好餐馆，和五湖四海的朋友聊天，谈论天气、政治和时下最火热的明星。即便是这样的简单的事，在我住的城市里，都要费上一番力气。

人只能困在自己的公寓里，努力让私人空间舒适，诺顿先生，城市文明不应该仅在私人空间里施展拳脚，再高档的家私和电器，都替代不了寒暄，公共生活的逼仄，让人容易寂寞。我有时候会想，这世界上到底哪个城市最寂寞呢？我想不到答案，目力所及，都是水泥钢筋造就的私人空间，密不透风，不让丝毫热闹透进去。

在上一封信里，我跟你说自己已全然向世俗生活投降，每天阅读各类信息——人嘛，最要紧就是开心——买买买，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如何从月入三千到月入五万——7天练出腹肌——诺顿先生，我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错，我并不质疑它的正确，只是不满于它的深度。在向乐观、消费、自律、成功、上升通道投降后，发现人生的复杂程度远超单向度的满足。

这不够，是的，远远不够，价值观单一得让人作呕。但我也不想走到它最简单的对立面，那更让人乏味了。诺顿先生，我想创造的是某种东西，一个故事，几个人，他们的人生，其他人寂寞的时候读了读，发现人生有另外的维度。或许是关于爱，也或许不是，或许是关于救赎，又或许关于这世界上最本质的偶尔带来的不公。

我不相信善有善报，也不相信恶有恶报，我见过黑暗，也见过光明，我看过努力而毫无成果，也看过有人不劳而获。我质疑单一的价值观，警惕付出就有回报，相信人世太漫长又没有回响。那些美妙的东西，我愿意期待、渴望它存在，但是又不愿意让自己轻易地相信。

诺顿先生，我们之前说过，喜欢复杂多过简单，喜欢深刻超过浅薄，可是复杂和深刻，往往会冒犯很多人，人们需要简单的真理，不喜欢复杂的真相，超过理解力的东西通通拒之门外，这不好，对不对？我试图去理解他人的痛苦，也愿意接受别人的欢乐，如果我理解不了，我只替自己惋惜。

我偶尔会想，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里呢？其实我不太喜欢时代这个词语，只是一时没想到更好的表达方式。人们为时代赋予了过多的界限，以及激荡的情绪。我应该这么思考，我们到底生活在哪个时间维度里，从野蛮到文明，从乡村到城市，从简单到复杂，我已经不想接受任何单一的划分了，诺顿先生，我想触摸时间和空间，感受混乱和活力，虽然这让我恐慌，但是这很真实，是吗？我们说过的，真实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人们拒绝真实，除了理解力不够宽阔，还有就是自私，站在自己的维度里，将超出已知规则的一切说成古怪，人们需要坚信才可能维持价值观的完整，只是这种完整是自私的，不够人性化。春天真的来了呢，诺顿先生，那场雪过后，城市并没有变得更干净，在灰扑扑的天空下，春天确实已经到了。

我想春天不会那么自私，它可以读懂任何人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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